第37章

姜皙输入密码, 点击查询,ATM机上显示余额5337.02元。她顿时轻叹,许城给的钱, 或可暂且先留下的。

一起关在ATM隔间的姜添已耐不住,啊啊叫着, 拍打玻璃。

“添添,你等一下, 马上就好了。”姜皙匆忙摁取款键, 输入4500。

姜添根本不听, 拍打得更用力。

姜皙一手扶拐杖,一手拉他, 但姜添是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了, 力气很大,姜皙拉不住,终于取到钱, 立刻开门:“好了好了,出去了。”

一出去, 姜添就不闹了。

姜皙一根手指用力戳他脑门, 他脑袋晃晃,像安在脖子上的不倒翁。

许城说的别的话暂且放一边, 但关于姜添的, 确有道理。

这些年,姜皙担心在医院、救助组织留下记录,招致祸端, 一直都是自己带姜添,要么边工作边带他,要么只能将他锁屋里。但他在长大, 越来越难以管束。

刚来誉城那会儿,他因换了新城市不适应,有过情绪大崩溃,进了精神病院。医生叮嘱,说他一定要有社交。

姜皙找到蓝屋子星星之家,专门针对严重自闭症患者的公益学校,由专业心理咨询师、疗愈师带着志愿者们开发自闭症患者的兴趣,培养他们的社交能力,同时传授必要的生活和课业知识。

蓝屋子是半公益性质,有社会爱心捐赠,每月向患者家属收取的费用相对于私立机构便宜些,一月四千;若需晚间住宿,每晚二十。

姜皙初来誉城时,觉得城市太大太繁华,人员复杂,她莫名不安,总想逃离。

可姜添每周看医生,每天去蓝屋子上课、认识同学,结交朋友,状态明显好转。原打算在誉城待几月就去云南的姜皙,只得改变计划。

但上上周搬家,他又不太开心,情绪也有所起伏,所以今天去学校交每月学费前,姜皙先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两小时的治疗,五百块。

治疗完,姜皙将姜添送去学校,碰见姜添班的潘老师。潘老师心理学出身,从事特殊教育十多年,是位很有爱心的女老师。

学校设有不同的兴趣班。姜添喜欢音乐,来这儿后,潘老师意外发现他有吹笛子的天赋。而蓝屋子与誉城天湖区少年宫仅一墙之隔。隔壁的专业老师常来教学。

短短半年,姜添进步很快。

潘老师感慨:“程添很有天赋,教笛子的吴老师昨天还夸他呢。像我之前说的,成长过程中没重视,程添的病情要是从小做社会化训练,现在都不用怎么看管,能自理了。”

姜皙说:“那时家庭困难,不懂这些。”

都以为,他是个傻子。

她也是五年前在梁城遇到易柏宇,才知姜添原来是自闭症。从那时开始,她带着姜添接受治疗。不过离开梁城后,她住在小城市,医疗不如誉城专业。

“现在也不迟。”潘老师见她拄着拐杖,问,“假肢还没修好?”

姜皙抿唇笑笑,潘老师明了,把她牵到窗边,指:“那条路过去,左拐,走到天湖区公安。斜对面那街一直走,天湖区残疾人援助中心。有免费的,你去咨询下。”

*

最近连续降温,天冷风寒,姜皙拄拐过去,脸和手被风刮得生疼。

她其实将拐杖用得很习惯了。

认识许城之初,她没能将它使用得很好,但进步很快;之后,她装了假肢,还能蹦蹦跳跳。

后来姜家出事,她一贫如洗。离开江州,跟肖谦结婚后,肖谦给她买过,可等他去世,假肢也磨损。她带着姜添,穷困潦倒;为了工作,勉强买了最次的装上;为避免磨损,不工作时都尽量用拐杖,左手磨出了茧,早习惯了。

援助中心招牌大,很好找。姜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终于进去。

前台大姐很热心,热情说这里可以免费提供假肢。

姜皙抿唇,微窘:“我知道。听人说过了。”

来求助的人大部分会不好意思,大姐看多了:“提供身份证,填个表格就可以。”

姜皙接过表格,正要填。那人说:“填了就给你排上队。”

姜皙抬头:“排队?”

“对啊。”

“申请的人很多吗?”

“很多啊。绝大部分残疾人经济状况都不好。我们这儿靠财政拨款跟社会捐款,可杯水车薪,僧多粥少啊。”

姜皙慢慢把笔扣好了,微笑:“那还是让给别人吧。我……拐杖用习惯了。”

大姐一愣,一把夺过她身份证和表格,抄起笔登记:“排上吧,哪有你这样的。泥菩萨一个,还操心别人呢。”

姜皙心里很暖,柔声说:“谢谢你。”

“谢我干嘛,又不是我的钱。”

姜皙心想,就当是把这些年她偶尔捐出去的钱,全取出来给自己用了。虽这么想,也还是羞赧——她累积捐的不多,一万不到。姜家把她养大的那部分钱,她想还掉一点。

而且,也想替哥哥赎一点儿。

“程西江,”大姐将身份证还给她,“排队半年,最快也三个月,到时打你电话。你长期在誉城吧,我看你不是本地人。”

“应该……在。”

*

许城今天跟政法委尚杰、局长范文东、还有队中几位刑警来誉城天湖区公安开会,意在推动天湖区成立一个新的流动人口管理机制。

誉城城市大,下辖12区3县,外加4个自治区县,其中面积最大、经济最繁华、外来务工人员、流动人口最多的便是天湖区。

规范流动人口管理对整个城市的治安稳定和各类案件的防御侦破有巨大推动作用。全市公安系统针对此机制的会议去年年底就开过,但天湖区的工作进展尤其缓慢。

会议上,区公安局长刘晓光和刑侦队长老杨诚恳承认因警力、经费各方面掣肘,工作确有不足,后面工作一定全力以赴。

会议结束时,下午五点半,区局热情留他们吃饭,范文东以有工作处理为由婉拒。

几人直奔停车场,范文东问许城:“你怎么看?”

许城说:“刘局是根老油条,19个下属单位,就属他们办事最费劲。”

尚杰是市局前任局长,马上要调去公安部,叹:“天湖区最富,话语权自然就大。你这市队队长呢,又刚好是最年轻破格提拔的,人不服管也正常。”

许城笑:“今天我可没出头。您老坐那儿呢,也没见他对您多真诚。官话一箩筐往您头上倒。”

“嘿!你这——”范文东拍他后脑勺。

尚杰不以为忤,笑说:“这都次要。一线工作的是你们,你们才紧要。这天湖区啊,你上一任言队也说,最难搞就是他们。等我调走了,关系得好好打。”

上了车,小江驾车驶出停车场,院中一对中年夫妻拉着几个警察的手,声泪俱下地哭诉。丈夫头发灰白,手里举着厚厚的伸冤信纸,颤抖着要下跪。

尚杰皱眉:“天湖区最近有什么案子?”

许城对全市19个下属单位各案情况清清楚楚:“半年前有个刚毕业的女孩陈頔失踪,区公安还在调查。但,这不是她的父母,应该是……”

许城眯眼分辨,惊觉这对夫妻已苍老到如此境地:“六年前失踪的一个性工作者,李沐云。”

夫妇俩替做这行的女儿伸冤,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车内之人都没出声。虽说做刑警多年,可这样的场景依旧叫人心里难受。

小江握着方式盘,请示:“走吗?”

范文东叹:“走吧。这区公安的案子。”

车子开出,夜幕已降临,路灯一座座亮起。

许城无意看向窗外,却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姜皙仍穿着那件黑色长羽绒服,拄着拐,在冷风中咳嗽。

这么冷的天,他给她买的厚衣服,她还是不肯穿。

从她家去蓝屋子或南泽疗养院,都不会经过这儿。这是去……

天湖区残疾人援助中心。

许城跑遍过此类机构,一秒想起就在附近。

再见面,他没问为何不用假肢,怕刺伤她。但问过房东,得知她拐杖假肢都用。猜测是避免过度磨损或修理中。

这么看……

他回头望,姜皙的身影很快抛到车后,成了个小小的黑点。

*

不到六点,天全黑了。

姜皙下了公交,沿着巷子往家走。

没走几步,她察觉到异样,抬头看,原本天一黑就叫她心惊不安的漆黑小巷不见了。

整条路的路灯都已修好,一个接一个的白色圆锥形打向路的尽头。一圈圈洁白光斑铺陈她眼前,道路光明。

灯光暖白,照着这条年久失修的小路——碎石密集、裂缝如蛛丝,在看不清的夜里时常绊她的腿脚和拐杖。

如今,每一颗碎石、每一条裂缝,都清晰可辨。

那灯光有温度似的,从她头顶流泻而下。

这一路,她走得很稳。

只是,走到半路,经过某个楼梯岔路时,她看到了邱斯承。

老房街区距长江不到百米,房区地势高,树林间时不时几条长楼梯通往江边。江边错落几条沿江步道车道。留给市民们在夏夜里乘凉散步,夜跑赏景。

白日里,尤其是冬季,鲜少有人车往来。

邱斯承的车停在某道小楼梯下,掩映树影间。车窗落下,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搭在窗户下,指头敲着车门。

姜皙快步走。

邱斯承不紧不慢下车,锁上车门。大步走上蜿蜒的楼梯。

姜皙跑到筒子楼下,回头,见邱斯承的脸从长巷一侧的地面下浮现起来。

姜皙赶忙上台阶,扑到楼梯间,一手扶拐,一手抓栏杆,双手并用,尽最快的速度往上跑。

邱斯承几大步跨上楼梯,从后面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往上拖。姜皙扑倒在台阶上,拐杖拖地,人被他轻易拖上楼。

才到二楼,邱斯承伸手进她口袋里掏钥匙,姜皙挣扎:“放开!”

邱斯承猛将她推坐地上,像是意外她会叫喊,打量一下,说:“不装哑巴了?不怕别人知道你叫姜皙了?”

姜皙头发散乱,一身的灰土,紧盯着他,说:“楼上那个感应灯。里面有摄像头。”

邱斯承冷笑一声,只当她是吓唬,就要上前。

“许城装上去的。”

许城手法很隐蔽,但姜皙还是发现了。

这下,邱斯承从死角里小心探望二三楼拐角上吊着的那只灯,眼神阴鸷。

他回头看她,勾了唇:“他给你撑腰了?”

姜皙没讲话。

“姜小姐,你说,姜淮要是知道你这么软骨头,得从坟里爬出来吧?哦,不对,托许城的福,姜淮连坟头都没有。”

姜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在衣服后攥成拳。

邱斯承蹲下:“啧啧,我是羡慕他。做刑警这么些年,一路破大案立大功,老天赏饭似的飞黄腾达。誉城公安系统一人之下,多少人捧着。连你都能舔上去。姜小姐你忘了,他也踩过你们一家的人头?虽然你姜家人都该死,但你可真贱啊。”

姜皙一张脸在风中冷白而漠然。

他瞧着瞧着,又轻轻拍打她身上的灰尘。

姜皙坐着后退躲避,邱斯承眼神一变,扯住她衣领,窥看她锁骨,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姜皙用力打开他的手。

“是不是我咬得太轻了?”邱斯承凑近她,“姜小姐,还是我心疼你,对不对?”

离近了,他瞧见她脸颊白里透红,像最软的绒。他伸手要碰她脸颊,她飞速躲开。

邱斯承的手悬在半空,想起碰到也是徒劳,并未强求。

何况,他毕竟忌讳那枚摄像头,又笑笑:“姜小姐,姜家欠我的债,你得还。只要我在,你别想有一天安宁。”

他站起身,绕过她下楼去了。

走着走着,眉心紧皱:许城盯着这儿,他不能再来了。

*

楼道的灯熄了,姜皙静坐在阶梯上。呜咽的风声唤醒了她,她把拐杖摸过来,正想起身,见钱包掉出来了。

她打开钱包,从最里的夹层里摸出一张小小的发黄的证件照。

照片上,肖谦平静温和地看着她。

他给她比划:「好好活下去。」

自你走后,好好活下去,还挺难的。

可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一直有好好活着。如果,不再次碰到这些人的话。

姜皙有点难过,但不至于想哭。她将照片小心放好,拿拐杖撑起自己,坚定上楼去了。

*

邱斯承走出巷子,江上狂风大作,乌云低垂。他坐进车内,用力关上车门。

他今天心情很差。

上周建筑工地出了事故,场子里也闹了事,金融公司也有隐患,他花了好大力气疏通掉,却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中午,得知在美国的妻子又恋爱了。

邱斯承对她并无感情。当初两人结合,全为生意。婚后异国分居,各玩各的。可妻子太过逍遥快乐,让他心生怨恨。

他本能地想找姜皙发泄,于是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姜家那些人早化作灰土,他心里的屈辱与仇恨却始终消弭不下半点。

邱斯承儿时的家庭是不错的。爸爸是小学体育老师,妈妈是公交售票员。家中不算富裕,但过得幸福。

直到他视为榜样的父亲被姜家马仔套路,沉迷赌钱,家里再无安宁。

原本活泼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后来父亲丢了工作,负债累累;家里被逼债到无路可走,母亲也逃不了许多江州女人的命运。她做的那些事,邱斯承从高一就知道了。

他忍了很久,装作不知;日日惊恐被其他人知晓。

可高三的一天,他在厕所隔间听见外头同学嗤笑他妈妈是货真价实的公交售票员,谁都可以买票上车。他想出去骂他们,跟他们打架,但他不敢。

而那几人被许城给揍了。

邱斯承自认窝囊没用,痛苦至极。他逃了学,冲回家中。却撞见他想象过无数次却从不曾亲眼所见的梦魇——主卧的床上有两个恩客。

那一瞬的视觉冲击,他身体骤然起了反应;羞耻和恶心叫他瞬间一泻千里。

自那之后,他那儿就废了。

邱斯承恨透了,买了把刀想去杀了姜成辉姜成光。但姜家那么多店铺楼宇,他不知道去哪儿找人,胡乱冲去纯色KTV门口。

刚好姜淮的车经过,停了下来。车窗落下,姜淮看了眼他的校服,问:“江州一中的学生?”

邱斯承不知他是谁,但从车子和着装气质看得出他很有钱,拘谨地点头。

姜淮问驾驶座上的人:“你觉得这个长得怎么样?”

一个长相凶凶的男人探头过来打量他一眼,说:“差了点儿,主要那个确实太帅了。不过,他也还行。”

姜淮眯眼瞧他:“当画画的模特,愿意去吗?一下午,一千块。”

2003年的一千块,是笔巨款。

邱斯承去了才知那个巨大的豪华宫殿一样的地方,是姜家。他一进去就矮了一截,眼睛无处可放,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生领他到小西楼一个房间门口,说:“敲门了进。里面的人画完,让你走,你就去刚才进门大厅右拐的花厅领钱。”

邱斯承敲了门,但没人回应;他很紧张,又敲了几下,里头传来很细很软的一声:“进来吧。”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姜皙,她坐在软椅里,穿着白色的蓬蓬裙子,戴着白色的蕾丝发箍,皮肤很白。落地窗开了半截,山风吹进来,撩着她的长发和裙摆,纯净美好得像童话里的小公主。

但她很安静,并不怎么说话。她漂亮的眼睛也不怎么看他。他坐在凳子上,不敢主动和她讲话,只能默默等她画完。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她说:“好了,画完了。谢谢你。”

是天生细细软软的声音,很好听。

邱斯承去花厅拿钱,姜淮在喝茶看报纸,问:“她有没有让你下次再来?”

邱斯承摇头。

姜淮皱眉:“怎么这么没用?”

邱斯承愣住。

姜淮叹气,继续看报纸:“估计画都没画。”

邱斯承怕他不给钱,忙说:“画了的。她说画完了才叫我走的。”

阿武掏钱给他:“我们小姐人很好,就算不想画,没画,也会说画了。免得你们白跑一趟,拿不到薪水。”

一千块,分文不少。

邱斯承片刻前的羞惭一瞬褪去,捧着钱,激动道:“我下次还能来吗?我保证下次表现好,让她继续画。”

姜淮头也不抬:“没下次了。”又对阿武叹,“这都多少个了,她怎么一个都看不上,就想着那臭小子!”

邱斯承突然往地上一跪:“哥,让我帮你做事吧。不管什么事,我一定做好!”

姜淮看到他眼里对金钱的渴望,轻淡一笑:“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你在纯色能卖出一万块的酒,你就留下了。”

邱斯承决定不上学了。

在宿舍的最后一晚,他意外接到了姜皙的电话。许城去洗澡时,他手机震动了,是串陌生号码。

卢思源喊他说电话,他在浴室里回,说不用管。

很快,手机停止震动,接着,宿舍座机响了。

邱斯承离得近,接起,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轻软的声音,很欢快的样子:“喂你好,我找下许城。”

邱斯承说:“他在洗澡。”

“那好吧,”她快乐地说,“拜拜。”

邱斯承问:“要我带什么话吗?或者,你怎么称呼?”

女孩笑声清又脆,像夏天的风铃:“不用啦,谢谢你。他应该知道。拜拜。”

电话挂了。

邱斯承心里不是滋味,而许城洗完澡出来,连问都没问,手机的未接来电也不在意。邱斯承又想,应该不是姜家那位女孩。毕竟,谁会对姜家小姐不理不睬?那可是姜家的小姐。

他离了校,拼尽全力,成功留在了姜淮身边。一个月近万的工资,让他飘飘然,感觉自己成了人生赢家。

可不到一个月,他办砸一件事,惹怒了vip。姜淮处置人向来不留情面,叶四他们下了狠手。

邱斯承从天堂坠落地狱,像条狗一样被他们围攻,拳打脚踢;他还不能反抗,也不能求饶,因为他等着处罚过后,要继续留下办事,挣钱。

可姜淮一直没喊停,他觉得自己要被打死了。突然,有人推开门,随即一道惊讶的女声:“别打了!”

房间里的人立刻停止动作。

“你们在干什么呀?”

邱斯承倒在地上,眼睛上泪和血分不清,依稀看见一团白白的影子,女孩声音很细很轻,不像是场子里的人。

“你怎么来了?”姜淮已大步走向门口,身影挡住里间,想把她带出去,“他做了点错事,教训一下。我们去那边……”

那团白色的影子却绕过姜淮,朝邱斯承走来:“做了什么错事?”

邱斯承浑身炸裂般的疼,只见一只脚和一只假肢走到他面前。女孩单膝跪下,用手帕在他眼睛上擦了擦,他就看清了姜皙的脸。

她微微拧着眉,有些担忧,于心不忍的样子。

她并没有对他说话,也没有继续擦拭,她把手帕放在他手里,就起身了,对姜淮说:“哥哥,别打他了。放他走吧。”

姜淮点了下头。

邱斯承背后被叶四踢了一脚:“喂,起来了,赶紧走。”

邱斯承像一滩烂泥,慢慢爬起来,看了一眼姜皙。

姜皙仍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但很快就移开目光,因为姜淮重新坐去了沙发上,问她:“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姜皙立刻一瘸一拐地追去,央求:“我在电话里跟你讲,你不同意嘛。我想去学校找许城。就看一眼好不好?”

“都跟你说了不许再去。再说,”姜淮轻哧,“上次去才几天,十天有没有?”

“可我好想他呀。”

女孩的声音很缠绵。邱斯承回头。门已经关上了。他确定,他听到的是,许城。

不知那小子哪里来的好命,不过一张脸比他好看罢了。

邱斯承做事越来越顺,不再犯错,忠心又肯干,职务一步步上升,了解的事情也更多后,发现姜皙跟许城没有后续了。听卢思源说,许城似乎和方筱舒互相喜欢,没戳破而已。

他没再将这人放在心上,每天只想着好好做事,升职,赚钱。

直到一年后,姜皙忽然离家出走。两个月后被抓了回来。

同事议论纷纷,将许城描绘得神乎其神,说他胆子够大,居然敢把姜家女儿拐走;说孤男寡女小船上同吃同住两个多月,估计什么都干了,为做姜家女婿,豁出命了;又说他够狠,居然当着姜成辉的面骂姜家人渣,不肯给姜家办事,差点儿被弄死也不肯低头,怎么有人这么疯这么拽这么有种?

邱斯承冷眼听着这些碎言,并不信。可几个月后,许城空降成了他的老板之一。

在姜淮生日宴那晚,他看到许城和姜皙一起出现,坐在主桌。

也是那晚,在辉色别墅,他偷随他们而去,在楼梯间,看到许城和姜皙在亲吻。姜皙像个娃娃一样被许城抱坐在柜子上,双腿分开,她细细的腰肢被他紧搂着紧贴在他身上,他深吻着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脖子。

她被他吻得肩膀后倾,仰起头,睫羽轻闭,红唇微启,溢出轻柔的吟哦声。

那一幕,她迷离的脸,从此印刻在他的幻想里。

只是,哪怕通过幻想她而勉强站起来,仍是不到半秒就狂泻。

他好不了了。

没关系。他还有头脑,他疯狂学习着经商,赚钱,他一定要成功!

他升职越来越快。可那晚,姜淮把球杆捅进他口腔,抵在他喉咙里,要将他捅死时,他惊恐到无以复加。

整个人的尊严被彻底践踏、踩碎。

他的人生也从那一刻被彻底颠覆。

他是个人。

他是个人啊!

为什么在姜淮眼里,他如此卑下轻贱?

嘴里被塞着球杆的恐惧和屈辱他此生无法忘记。

那一刻起,无边的仇恨与耻辱,火一样在心里燃烧。是他太软弱,只想低头求生,不敢反抗,才会被人往死里欺负。

要像许城一样,一定要强硬!心狠!才能保护自己,不受欺凌地活下去。

*

所以,这些年,他活过来了。活得越来越好。

邱斯承坐在驾驶座,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那一方小小的白色的手帕,丝缎的,绣着蕾丝边。他捧到唇边猛嗅了嗅,十多年,香味早无了。

她,为什么不记得他?

为什么不多看他一眼?明明他已经如此成功。

要是她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