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许城回到局里, 把李沐云和陈頔的案子又翻出来看了几眼。他一直关注着这两起失踪案,但案子由天湖区管辖,线索也确实有限。

下班了, 他准备回家。但范文东说刚好经侦二队缉毒三队的队长副队都在,一起在单位食堂吃个便饭。

范文东稳坐誉城公安第一把交椅, 但相当平易近人。二十几年的老刑侦了,从一线出来的, 不打官腔, 不玩花架子;向来重视下属的工作生活, 什么都要关心。

二队的钱队三十五了,孩子马上升初中, 成绩不错;三队的孙队三十三, 孩子刚上小学,皮得很;几个副队也都家庭美满,夫妻和睦。

许城的副队张旸比自己大五岁, 结婚四年,老婆刚博士毕业, 恩爱得很。连余家祥都在去年完婚了。

范文东关心完众人近况, 看许城一眼,还没张嘴, 许城夹了块红烧肉到他碗里:“免开金口。”

一桌子笑声。

钱队笑说:“许队对另一半, 估计要求很高。”

孙队说:“许队这条件,要找个一般的姑娘,我都不同意。咱誉城警队的门面呢, 哪能糊弄。”

许城吃着菜,懒得反驳,闲闲一笑:“那是。我等着娶千金大小姐呢。”

话一落, 心略一紧。大小姐……

钱队:“我看呐,许队就是因为不恋爱不结婚,一心搞工作,才那么强。他那加班样儿,有对象的人真吃不消。”

张旸很护自己队长:“一心搞事业挺好。”

范文东道:“工作要,个人生活也得顾及,咱们这一行,该说不说,社会阴暗面是见得够够的。没点儿平凡生活的烟火气、真实感来兜底,心要荒掉的。”

许城嘴角那没心没肺的半点笑容就散掉了。

吃完饭,天已黑透。但誉城夜景极美,长江两岸高楼大厦丛立,灯火通明,宛若不夜城。绚烂的霓虹灯影投映在挡风玻璃上,薄薄光芒一片片从他静默的脸庞上流淌而过,映得他眼睛时明时暗。

他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夜路,恍惚不知自己将去何处,回神之时,已开下高架,前往老街区。他家在另一个方向。

意识到走错了,心却只想将错就错。

老街区街道窄,路边乱停乱放的多。电瓶车、摩托挤了一路。许城打着方向盘,留心路况,却看到路边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天寒地冻,年轻女孩身着皮夹克,紧身包臀皮裙,过膝皮靴,站在一处交通警示牌下。路过一个中年男人看她两眼,目光对上,双方了然。

男人驻足,低问:“多少?”

女孩比了两个手指。

男人皱眉,伸出一根手指。女孩摇头。男人上前抓她,不满:“都是这个价,你哪里金贵些?”

女孩吓一跳,甩他手:“你这人怎么这样?”

男人威胁:“你叫人啊,我看你敢。”

“松手!”许城喝止。

男人不松,逞能:“小弟,先来后到啊。我完事儿了才轮到——”

“警察。”许城说,“想去所里住一晚?”

男人立即松手,一心觉着他这俊朗模样不像警察,可又觉得他气质凛然可太像警察了,当即装憨:“哎呀,我喝多了,发酒疯。”边说就要溜。

“站住!”许城下巴往女孩方向指了指,“道歉了吗就走?”

男人羞急道:“她一个几——”音才没发完整,被许城凌然的眼神卡了舌,别扭地说了句对不起,走人了。

许城这才扭头看女孩,而她自他出现就一直羞愧垂头,很是无地自容,许城本想训斥她几句,见状,也只能叹了口气,说:“怎么?又没钱吃饭了?”

姚雨抬头,一脸难为情。

他问:“晚饭吃了吗?”

姚雨小声:“早饭都没吃……”

十米开外有家小吃店。

许城领她过去,给她点了碗加码的牛肉茄子盖饭,两个煎荷包蛋,一碗紫菜蛋花汤,一罐可乐。

坐下了,许城往椅子里一靠:“姚雨你行啊,江州被抓,跑誉城来了?”

姚雨有些惊讶他还记得她名字:“许警官,你……就为抓我,跟着我跑来誉城?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许城要多无语有多无语,说,“我有那么闲吗?”

“那……”

“刚好碰到。你怎么又……”许城没说出“重操旧业”那四个字,转问,“要我刚才没碰上,你准备怎么办?”

姚雨眨着涂了厚厚睫毛膏的眼睛,既不痛苦也不悲伤:“那就只能一百了呀。”

许城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但我觉得这个人一百也不会给,会赖账的。有时碰上赖账也没办法。不过我学聪明了,现在都是先收钱。”

许城的无言以对持续了好一会儿。

上次在江州,他了解了情况。姚雨是江州下辖姚家镇的,家境贫困,父母离异,都不要她。叔婶对她不好,动辄打骂,初二稀里糊涂被堂哥诱.奸,不正当关系保持了半年,被婶子发现,打出家门,闹得全镇皆知。从此,学没上了,家也不能回,四处游荡。

老板把香喷喷的盖饭和煎鸡蛋端过来,姚雨脸上放光,立刻开心地掰筷子。许城看着她那张画了浓妆的分明还幼稚的脸,像小孩戴着大人的面具。

“我记得,你十九都没到吧?”

姚雨大口吃饭:“再过九个月,我就满十九了。”

许城:“……”

才十八岁零三个月。

许城摸兜,发现钱包落车上了。

他说:“你用微信吗?”

“用啊。”

“开通支付了没?”

“嗯嗯。因为有人不用现金,要用微信付款。”

“收款码。”

姚雨打开:“干嘛?”

许城扫码,给她转了七百块:“自己买菜做饭,够吃一个月了。”

姚雨呆了呆,想讲什么,嘴里塞满饭菜,说不出来。

许城并不太想苦口婆心劝说什么,他不爱这样。

但,斟酌再三,简短开口:“姚雨,你知道女性被害概率最高的职业吗,就你现在干的这行。我不希望哪天去看个无名女尸,结果是你。你还太年轻。”

很浅的关心,叫姚雨顿感委屈:“许警官,你今天看到我,是不是很生气啊?”

“生什么气?”

“我上次和你说,出去了就不干这个了。你肯定觉得我是个撒谎精。”

“我没生你的气。”

“那你生谁的气?”

“命运吧。”

这么些年,许城见识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灰暗,各种各样的人生,悲剧如姚雨,或者说比她更凄惨的,不计其数。

画笔在洗脏的颜料水里搅一搅,也得沾染一层灰。可他的心依然尚未麻木,也不知这是他的幸,或是不幸。

“命运?你让我掌握自己的命运吗?”姚雨不懂,但说,“我也想好好找工作的。”

可她没有任何本事,人也不太聪明,好不容易在江州一家奶茶店找了工作,有天碰上曾经的客人,笑话她,拆穿她,工作黄掉了。她想着干脆来誉城,但誉城连奶茶店招人都要高中毕业,她连高中校门都没进过,千辛万苦在火锅店寻了个刷盘子的差事,同事偷了柜台的钱,赖她头上,她分说不清,被赶出来。结果就混成了这幅样子。

许城想一想,去外边打了个电话。

杜宇康听到情况后,有些为难:“我们公司形象管理很严,怕是不行。”

许城说没事,又打了几个。

蒋青岚接起电话时是笑着的:“怎么了?”

许城吸了口冷风,说:“找你帮个忙,你那天说你们公司要个前台?”

蒋青岚笑:“什么人啊,值得许队开尊口?”

许城言简意赅说了下情况,这种事不能隐瞒她,他说:“你如果不愿意,我能理解。我开这口,也确实不太妥当。”

蒋青岚考虑不到三秒:“让她明天来吧,我先见一见。”

“行。谢了。”

“先别谢那么早。不一定留呢。”

许城淡笑:“不留也谢了。”

许城回到小吃店,告诉姚雨明天去面试。姚雨惊了,迟疑:“我学历——”

“没关系。老板要是喜欢你,就不管这些。”

他又交代她别化妆,衣着不要暴露,说到这儿,皱了眉,不客气道:“这么冷的天,你露着个腿不冷啊?”

“还好诶,我没啥优点,但特别抗冻。”姚雨居然有点骄傲和庆幸,“我要是天生怕冷,那可就惨喽。穷人,加上怕冷,是惨上加惨。老天还对我不算太坏呢。”

许城对她这粗线条的脑筋和莫名其妙的乐观也是难以评价。只是,听到怕冷二字,他心里不免拧了个结。

某人……最怕冷了。

*

许城将车停在沿江三号路,林家巷口前三百米的大楼梯下。左侧十米开外是沿江大道。天冷,晚间跳广场舞、散步的人群都不见踪影。这片江段也荒凉,对岸全是老房子,居民家的暖黄灯光和路灯的白光混成一片朦胧的星河。

冬季低位的江水缓缓流淌。

半小时前,他已把附近的道路和路灯全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没问题。

许城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外,人靠在椅背里,望着暗灰色的江水出神,等上一会儿了,转眸去望长阶梯上那栋筒子楼。三楼楼道右侧第二扇窗户,仍是黑色的。

车在这儿停了半小时了。

今天其实累了,可在家也不见得安宁,心是空的,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来这儿。反倒是停在这儿,紧绷的筋骨得到了一丝舒缓、平静。

他手指点了点烟灰,放到嘴边,皱眉深吸之时,望见熟悉的人影从筒子楼旁的小巷子里冒了出来。

姜皙拄着拐,和姜添一道出现在楼前的空地上。

许城的视线胶住了,长久地追随着她。两人不紧不慢地进了楼梯间,一楼的感应灯亮了,不一会儿,二楼的也亮了,光线比一楼要白上许多。

接着,她出现在三楼走廊,开门,亮灯,进屋,关门。

他长久地望着,那扇窗子,灯光暖黄,像冬夜前路上一盏小小的灯笼。

许城坐了不知多久,香烟燃到尽头。

他下车,将烟头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沙盘,望一眼那窗户,理了理大衣衣领,拔脚走上楼梯,越走,脚步越慢,停了下来。

她不想见到他,她说了很多遍。

她说见到他,恶心。

他的露面,对她其实是种伤害。

不能再朝前走了。许城转身要下楼,可又不甘心,离去的步伐也是迈不出的。

他低头坐到台阶上,拿出一根烟叼嘴里,手捂着风,点燃,火光照亮他略显疲惫的脸孔;冷风夹着烟草滚进肺中。

他双肘搭在膝盖上,脑袋低垂,眼睫却抬起望着步道底下黑亮的江水,慢慢呼出一口烟了,眼眸垂下,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很慢地扭头,目光越过自己的肩膀,望向那扇暖黄的窗。

良久,她的影子竟映在了窗子上;她连影子都是很美好,温暖的。

可惜只停留半刻,便离去了。

冷风从江面涌上长楼梯,吹动他的衬衫衣领;筒子楼里的微光,印在他漆黑的眼底,细小如砂砾一样。

*

许城这天上班不太爽利。一上午接了好几个“联络”电话:请吃饭的、搭关系的、结派的……系统内外,政界商界。

誉城这样庞大一块地盘,类似的邀约周周都有。他一概以工作忙婉拒。

还有托关系“打个招呼”“松松手”的,许城笑一句:“我要工作丢了住你家?”搪塞过去。

中午又接到一通难说舒心还是糟心的电话。

早在区公安外看见姜皙那天,许城找到残疾人援助中心,打听到“程西江”最近登记了捐助申请。他提出匿名一对一捐赠。

工作人员拿出合作假肢公司的价目表,许城选了最贵那一档——耗费他目前存款的一大半。

对方大吃一惊,别说第一档,这儿第二三档都很少有人选,一般是五六档位。

“要实名吗?”

“一定要匿名。”许城强调,“麻烦您对她说,是四档的。”她那么机敏。

“那钱都差了好几截!”

而今天,许城刚吃完午饭,就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

“不好意思啊易先生,登记出了错误。已经有一位男士对程西江进行了一对一匿名捐助,而且是第一档,假肢已做好,刚由程西江领走了。您这份捐款要不退回?”

许城先是愣了下,还有位男士在默默帮她。

隔半秒:“我姓许。”

对方一愣,赶忙翻记录:“哎呀不好意思,打错了。”

许城静静的,问:“程西江装好假肢了?”

“对呢,许先生,最好的一档。她说非常舒服贴合呢。”

许城浅笑了下:“谢谢你们,辛苦了。”

“是我们谢谢你。”对方挂电话时,对旁边人嘀咕,“那易先生没留电话啊,联系不上,这钱怎么退?”

放下电话,许城不知是种什么心情。

那个姓易的男人,是出于什么心理?

*

姜皙换上新假肢,次日上午就去了枫芦家园。她给那儿一户人家做保洁,帮易柏宇“查看”一些情况。

五年前,易柏宇是长江梁城段查走私的江警,机缘巧合认识了那时在采砂船上的姜皙。后者无意间给他提供了些线索,两人就此认识,成了朋友和线人。

但不过两年,姜皙去了别的城市,而易柏宇不久后调回老家誉城,成了天湖区警察。

半年多前,两人意外在轮渡上重逢。

那时的姜皙什么工作都做,易柏宇和他朋友祝飞意外发现姜皙的身份可以帮他们找到很多线索,就拉她做了“兼职”线人。

姜皙安静,看着柔弱,有时还有“哑巴”人设,谁都不对她设防。她要想观察搜集什么,非常顺利。

就像今天在枫芦家园,她打扫书房时,户主和老婆在客厅里看电视,完全不注意她。她轻易就拍到了易柏宇想要的东西。

等收工出来,将图片发出。他立刻转来八百。

姜皙没收:「不要了。这笔钱,抵我假肢的脚爪吧。」

易柏宇:「……啊,你怎么知道是我?」

姜皙:「我又不是傻子,那天我跟你说在等援助中心的假肢,第二天工作人员就联系我了。

╭(╯^╰)╮」

「哈哈,我和祝飞一起凑的钱。倒也没想到那边速度那么快。」

祝飞是易柏宇的好哥儿们,一个热血正义的调查记者,就职于问真新闻。

「祝飞那小气鬼,居然舍得拔毛。」

「哈哈哈,祝飞养着线人三千,他都快吃草了。」

「假肢费,以后还给你们。」

「西江,你不用跟我们这么客气。我们经费有限,给你的费用一直挺少的。你帮了我们很多。假肢好用吗?」

「特别好用!(*^▽^*)果然是政府机构诶,超级良心,四档的价位比外头公司卖的质量好太太太多了。

(*^▽^*)」

后头的话没说,好得快抵上以前在姜家用的。

「那就好!」

姜皙想到什么:「我知道不好聊案件,但枫芦家园这个,是跟线上博.彩有关?」

「下次见面了聊。」

「嗯。」

姜皙收起手机,抬头见自己走到了长江边。

这时节,水位很低,但清透漂亮。

她时隔许久换上假肢,脚步轻快,甚至小小地蹦跳了下,来到江边。

这些年的大部分时间,她在各类船只上度过,总从江上遥望城市,都快忘了从岸上看长江是种什么感觉。

她望着来往的轮船,想起自己好久没有一个人放松会儿了,就走去江边,一个人坐下,托腮看了许久的江水。

天地好宽阔啊,水也不停歇地东流。

坐到感觉有点冷了,她起身,但还舍不得这一刻只属于自己的清净和自由,便沿着长江和梧桐江一直步行。

她一口气走了近千米,撞见一艘蓝白相间的豪华船停在江边。上下三层,奢华又漂亮,顶上挂着“临江梧桐·江上餐厅”。

从船身到江岸有条栈道,鲜花锦簇。招牌写着“招聘。”

午班晚班切换,每日一班,上六休一,薪水有7000,还带绩效奖。大城市果然不一样。

姜皙知道餐厅尤其是高级餐厅,上班极累,但每日四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意味着她有空照顾姜添,甚至继续摆摊。

许城说的关于工作的那几句话,她其实知道是对的。

因为没有假肢,上次阿姨介绍的面试机会错过了。这次……

也许是新假肢给了勇气,姜皙走上栈道。

一进去就感受到餐厅的高奢。

前台女孩听说她来应聘,热情地带她进去,还小声叮嘱:“但你要小心,我们经理非常可怕。对了,我叫小水。”

姜皙愣愣点了下头。

下午三点半,偌大的船上餐厅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两排服务生站得整整齐齐接受检阅。

经理黄亚琪三十多岁,身板挺直,面容冷酷,眼睛鹰一样从几排服务生身上扫过。

她慢慢踱步,从一个女孩儿衣领上缓缓拉出一根掉落的头发,女孩立刻低头:“对不起。”

黄亚琪语气冷得像冰:“扣你的钱,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到下一个跟前,眼一垂:“袜子勾丝,你眼睛看不到?”

“我马上去换。”

一番扫视下来,所有人瑟瑟发抖。

小水领着姜皙走来,她目光一瞥,很不客气:“干嘛的?”

姜皙说:“面试。

黄亚琪伸手:“简历。”

姜皙抿唇:“我是路过看见的,没带简历。”

她也写不出简历。

肖谦死后,她找的都是船只上不留记录、不走社保的工作,加上照顾姜添需要大量时间心力;尤其头几年,姜添几乎离不开人。她能找的工作种类受到极大限制。

黄亚琪问:“现在做的什么工作?”

“卖手机壳。手机贴膜。护工。保洁。”

不止黄亚琪,几排服务生都惊奇地看过来,但姜皙神色坦然。

黄亚琪厉声问小水:“你觉得我闲的是吗?”

小水也很尴尬,但姜皙温声开口:“我有相关工作经历的。我在东方之星游轮上做过服务生,两年就做到了领班。”

那时,肖谦是修理工。他们带着姜添,在船上过了两年多的平静日子。

东方之星是很高档的游轮,黄亚琪清楚,眼神挪来半点:“什么时候离的职?”

“六年前。”

黄亚琪:“……”

小水心叹:倒也不必太诚实,你撒点儿谎呀。

黄亚琪:“太久了。”

姜皙眨巴眼睛:“会骑自行车,隔多久也会骑啊。”

有男服务生噗嗤一笑,黄亚琪冷冷扫一眼,不太耐烦看她:“说下你那时工作都干些什么?”

姜皙详细讲了一遍,黄亚琪听她言之有物,不是撒谎:“知道了。学历?”

姜皙这下垂了垂眼,说:“高中……”

特殊学校……也算吧。

黄亚琪公事公办:“我们是高档餐厅,最低大专。”

客观来说,姜皙的样貌、气质很不错,看着赏心悦目的舒服。但这是老板的死规定。

她冷淡道:“你去别的地方,稍低一等级的餐厅会愿意用你。”

姜皙想了想,看了眼桌上菜单,说:“我很会用刀叉剥龙虾。老板、客人都夸过。”

黄亚琪挑眉,好奇用个刀叉能轻松到哪种程度,正好今天员工考核,有现成的菜式。让她试试。

一盘龙虾端上来,姜皙手握刀叉,十几秒将虾肉剥离,虾壳翻转,丝毫未损。她动作轻盈灵巧,姿态舒展放松,毫不笨重费力,像……妲己剥葡萄。

在场服务员看惊了;连黄亚琪都愣了下,无话可说。

姜皙放下刀叉,后退一步。这一退,黄亚琪察觉到,看向她左脚:“脚怎么回事?”

“假肢。”

“残疾人,倒能减税。”黄亚琪说话很直,“但我们这行,工作强度很大,一直站着,普通人都腰酸背痛,你吃不消。”

“我能。”

黄亚琪不信:“其他人都累,没义务帮你收摊子,知道吗?”

姜皙温声坚持:“我可以的。如果您觉得我不行。三天内,不用一分钱,我走人。”

黄亚琪皱眉,隔几秒:“说实话,会痛吗?”

姜皙不会撒谎,一迟疑,就露馅了。

黄亚琪没心情在她身上费时间了:“走吧。你适合找个坐着的工作。”

姜皙平淡开口:“我没那个条件。”

黄亚琪这下认真看她了。这女孩给她第一印象是很漂亮,可她还给人另一种更深的感觉,对,很平静,也坦淡。

糟糕的简历、低层次的学历,残疾的身体,窘迫的经济条件,可她不觉卑下,对一切都坦然。

黄亚琪再问了一遍:“说实话,会痛吗?”

“站久了,会。”

“疼也没关系?”

姜皙点头:“嗯,我很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