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血红散去,李疏梅渐渐感知到真实,祁紫山的面孔越来越清晰,他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问候:“疏梅,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她只觉身体轻盈,已被祁紫山抱在怀里,这一次的窒息感明显比以前严重,她刚才一定是晕倒了,被祁紫山及时扶住。但也和以前一样,来的快去的快,她已经恢复了知觉,急忙道:“紫山,我没事,放我下来。”
祁紫山抱着她刚要开门,低头望着她:“你真的没事,刚才你突然晕倒了。”
“我真的没事。”李疏梅恢复知觉后,只觉皮肤发热起来,是祁紫山胸怀传递的热量,她的脸也不知不觉发起烫,她微微挣扎了下。
“不好意思。”祁紫山将她慢慢放下,道起歉来,“我刚才太急了,请别介意。我听夏局提起过,你有轻微低血糖。”
想不到老夏倒是把她的情况和祁紫山说了不少,他们肯定平时没少讨论她。
她蓦然想起上次那天深夜,紫山送他回家在小区门口遇见了老夏,老夏和紫山那时候应该已经“互通信息”了,两个人却演起戏,把她急得团团转,想起来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好笑。
后来单位聚餐,她喝醉了,一定是祁紫山将她抱回了家,那回醒来,李新凤说是在小区外遇见了祁紫山,是她送她回家的,但是李新凤哪里扶得动她,而且还说老夏大晚上去老同学家下棋了,老夏可从来不三更半夜外出下棋。
那分明就是祁紫山将她抱回了家,老夏担心女儿怀疑,所以才安排了那出戏,始终蒙在鼓里的人就是她。
她就像一个“傻子”,但是她并没有生气,紫山因为特殊原因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老夏自然要支持,她当然也要理解。
不过如今知道发生的一幕幕往事,想起祁紫山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和老夏“串通”,还抱着她一路回家,她那时候睡着不醒,躺在他的怀里,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十六年来,她心中的阴影从未消除,母亲的惨死如同扎根于生命里的黑影,不断扩大,已经开始吞噬她的生命,她不会考虑任何其他的事,例如男女之情,但也许李新凤和老夏会在意,因为逢年过节,他们就会问冬冬有没有谈男朋友。
起码在母亲死亡真相揭开之前,她不会考虑任何身外之事。
而祁紫山也一样,李疏梅今天听了他的经历,她理解他,他一直背负着战友们的理想,他一直被愧疚纠缠,他的内心恐怕也是千疮百孔,但他很坚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信念坚定,那就是让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他们的理想是一致的,超乎男女之情,她甘愿与祁紫山坦诚相待,同舟共济,一起面临生死。
两人竟是默默望着对方好几秒钟,直到祁紫山再次问候:“疏梅,你真的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紫山,”李疏梅弯了弯唇,“我正想和你说说照片的事。”
她走回会议桌,从地上拾起照片,刚才看照片时突然晕倒,照片跌到了地上。
“紫山,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我看不透这张照片。”
祁紫山走回她身前说:“我记得姜琴玉案,你凭借一张模糊的人脸画出了顾笙的画像。”
“是,但这和那个不一样,那个只是像素较低,但是可以从光影分辨出轮廓,而这张照片是一道严重的拖影,就像一支画笔把一张人脸抹去留下的痕迹。”
李疏梅想了想,她不想道出母亲被害的经历,在她噩梦中一次次出现的画面,就是一副严重的拖影。
她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说:“我的能力达不到,所以这张照片里的侧脸我无法画出。”
祁紫山微微含笑,语气和煦:“没关系疏梅,你非常年轻,你的画像能力也很强大,但再强大也是有边界的。这张照片既然没有价值,我们就放到一边。”
李疏梅其实很纠结,她不知道要不要把母亲的事情说出口,因为在她看来,这张照片的模糊度并不高,比起被硫酸灼烧的头骨,巨人观的头颅,这可称之为小儿科,明明金色流光是可以勾勒出具体画像的,却因为儿时的记忆被迫终止。
但母亲之死她无法轻易地道出口,她觉得可以回家后再尝试阅读这张照片,也许会有意外呢,她主动提出:“紫山,谢谢你的理解,也许今天我状态不好,要不照片我带回去,我在家里再尝试下吧。”
祁紫山犹豫了下,眉宇之间增添几分担忧,不过半晌过后,他还是轻声道:“也好,但建议李老师在家的时候,再做尝试。”
他是担心她又像今天这样突然晕倒。她立刻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对了,接下来我们的计划是什么。西江河案阻力重重,曲队和老费他们现在应该很焦虑,如果他们根本不知道白皇后是犯罪嫌疑人,那会一直在焦虑中。”
祁紫山说:“我理解你的担忧,或许白皇后还会再次犯案。但是姚厅给我的指示,就是继续保密。首先我们并不能完全确认西江河案和白皇后有关,如果贸然将这个结论分享出去,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会给老费他们带来麻烦。”
李疏梅在解读祁紫山话里的意思,他能理解这个结论分享出去以后,曲队和老费他们的态度,他们一定会追根问底个中缘由,但是祁紫山一定不会回答。另外,以老费的脾气,他要是得到白皇后这个消息,一定会深入调查,如果引起内鬼的警惕,可能对他非常不利。
“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白皇后和非法器官贩卖组织阴险狡诈,势力不容小觑,我不想二队冒此风险。所以我希望秘密调查,由省厅专案组来进行探查。”
是啊,紫山考虑得更多,他在二队待了两年,他了解二队每一个人,也知道每一个人的脾性,如果他们得知西江河案和非法器官贩卖组织有关,定然不会半途而废,所以紫山想保护他们。
李疏梅认真点了点头,“我都明白,紫山,今后的任务,我听从你的安排。”
“谢谢。”祁紫山微笑道,“我虽然暗中指挥专案组,但任何任务我都是依据形势而决策,同样,我也希望和你共同商量,共同进退。”
他顿了下又道:“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夏局会做周密安排。西江河案明面上会继续调查,我们也会以调查此案为由,秘密调查白皇后。”
“行。”李疏梅郑重点头,看来不但省厅的姚副厅,而且老夏也参与了此次计划,她的决心更加果断。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送你回去。”
晚上回到家,是老夏给她开的门,老夏只是微微含笑,并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这次任务的事。
反而是李新凤担心了句:“秀秀,今天又怎么又回这么晚,赶快洗漱。”
“知道了李老师,今天晚上有个同事过生日,稍稍庆祝了下。”
“那就好,加班不是常态就好。”李新凤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说,“冬冬今天打电话和我说,国庆回来一趟。”
“啊。”李疏梅顿时喜出望外,“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李新凤笑道,“她还问你国庆不加班吧。”
“不加班啊,她哪天回来,我请假。”李疏梅哪里还顾得着上班,姐姐一年见不了几回,平时因为各自很忙,连短信都联系不了几条。
“你呀。”李新凤又掐了掐她鼻子,“说是你哪天在家就回来,都看你。”
“那要不就一号吧。”李疏梅美滋滋,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不会又住一天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最近特别忙,回来不就是为了看你。”
“嘿嘿。”李疏梅已经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这天晚上李疏梅是怎么也没睡好,不仅是因为祁紫山忽然以新的身份出现,告诉了她那么多往事和经历,而且她担起了一件重要任务,对她来说,那是一件重若千钧的任务,她必须以更高的责任心和信念感去面对它。
而姐姐要回来看她,这件事无疑和今天的任务一样重要,在她的生命里,老夏和李老师就是再生父母,姐姐夏忍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姐姐还要亲,她们从小就相亲相爱,无论何时,姐姐都一直让着她,照顾她,在她的记忆里,姐姐就像温暖她的翅膀。
这天晚上太累了,李疏梅并没有将照片拿出来重新看一遍,不过在她心中也开始渐渐有了浓浓的疑问,局里的内鬼到底是谁?
几乎千帆过尽式的,她把局里认识的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过了一遍,无论男女,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她实在无法判断谁和内鬼有几分联系。
而白皇后,这个名字也一直盘旋在她脑海,她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虚无的代号呢?
她对白皇后的理解还停留在一本脍炙人口的青少年读物上,那就是《爱丽丝漫游奇境》。
小时候,李新凤因为是老师的原因,对她们姐妹俩的阅读非常重视,给她和姐姐买了大量国内外青少年读物。
其中有本国外青少年中英文读物《爱丽丝漫游奇境》,她非常喜欢,那其中就有一个人物形象白皇后。
白皇后是镜中王国的统治者,她拥有一张苍白的面容,一头银白的长发,她给人的印象是极其温柔的。
小时候李疏梅很喜欢她,因为白皇后十分善良。但是随着阅历丰富,她也认识到白皇后性格里的另一面。
她的善带着伪装,那不是真善,而是伪善,甚至说,白皇后的内心深处是渴望黑暗的。
正是这矛盾而对立的性格让李疏梅意识到,现实里的“白皇后”或许借用了爱丽丝一书中的白皇后人物性格。这也就是白皇后之所以叫白皇后的原因吧。
李疏梅没有细想,因为白皇后这一名称也许并非来自于爱丽丝一书,她不想将自己的思维收窄。
第二天上午,当李疏梅还在思索案情时,曲青川把大家叫到了一起,语气有些低落地说:“刚才老夏找我了,我们二队将要接一个新的案子。”
“什么意思啊!”曲青川的话还没说完,费江河就忿忿不平,“西江河抛尸案不查了?怎么的,这案子又没结案,不想管了。”
李疏梅心里有些微微的忐忑,她知道其中缘由,这件案子再查下去,无非两种结果,一是一无所获,因为白皇后绝非是以前那么容易对付的对手,二是有可能查到白皇后的踪影,但到那时,还是要面临要不要将非法器官贩卖组织和内鬼和盘托出的问题。
“老费你先别急,”曲青川摆了摆手安抚他道,“夏局没说把西江河抛尸案从我们二队拿走。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查新的案子,让两位年轻人继续查西江河抛尸案。也就是疏梅和紫山。”
李疏梅和祁紫山互相看了一眼,平静得没有任何意外。
费江河皱眉道:“这我真的不理解,集中精力查一个案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同时查两个案子?西江河抛尸案我不会放手。”
其实李疏梅也料定费江河是这样的态度,只要他接手的案子,他一定会执着地查下去,十头牛都拉不回。但此刻,李疏梅希望他被曲队说服,她也不希望费江河陷进非法器官贩卖组织案当中,那对他来说,或许是一头撞进去,再也转不回头,或者会和江原面临同样的结局。
曲队苦口婆心道:“老费,你是老夏徒弟,怎么就不理解你师父的话,这一次我是赞同老夏的,不管怎么说,西江河抛尸案我们调查了许久了,到现在为止有什么进展吗?这一年过去,要是一直在这个案子里打转,我们二队拿什么去和别的队竞争?按照老夏意思,西江河案让年轻人去闯一闯或许还有可能呢,你是破案主力,你参与新案子才是最合适的。”
马光平的目光里透着赞同,他看着费江河也说了句:“是啊,以前两个案子三个案子并线开展的时候也挺多,又不是第一次。把鸡蛋放进不同篮子里,这叫合理‘投资’……”
是啊是啊,李疏梅期待地望着费江河,希望他同意曲队的想法。
“老马就你话最多。什么鸡蛋鸭蛋的,和办案有半毛关系?”费江河把马光平的话打断,又对曲青川说,“老曲,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支持你,但我也有言在先,如果新案子结案,疏梅他们还没有破案,我还是要回到西江河案里。”
“这个自然。”曲青川终于松了口气,“又没把大家孤立成两个队,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行了,就这样吧,疏梅紫山,你们依旧调查西江河案,随时和我汇报。”
“行,曲队。”疏梅和紫山异口同声回答,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这一次眼睛里都充满了欣慰。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合理的,西江河案如果长此以往可能一直停滞不前,曲队他们能够侦破新案子,而她和紫山又可以进行秘密任务,这应该是老夏深思熟虑的结果。
任务安排下去,祁紫山就带着李疏梅出发了,开车离开市局后,在车上,祁紫山就说:“疏梅,我想带你再去研究一些线索,我昨天和你提起的,段金开医生,他曾和白皇后接触,因此必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我想请你一起看一看。”
“好。”李疏梅连忙答应。
“另外,我会编制一版我们对西江河案调查的调查报告,当然这份报告里不会提到白皇后的任何信息。我们作为对曲队的日常汇报。”
她没想到祁紫山思虑得这么细致,虽然是秘密侦查,但不代表他们脱离二队,因为有内鬼存在的可能,他们调查的行为一定要有所掩饰,所以祁紫山才做出这样周密的安排。
很快车子到达一栋小区,这栋小区非常破旧,离市局大概十几公里,车子一路驶入小区内,在一座楼房前停下。
“你带我看线索的地方,是这个小区?”未下车,李疏梅好奇问。
“对,这是我住的地方,非常普通的地方,也是为了最大程度隐蔽我来市局的目的。”
李疏梅点了点头,这也是她第一次来祁紫山的家,他从省城过来,在这座城市租了房子,当然也成为了他秘密侦查的地点。
两人一起上楼,和她家的门号是一样的,三零二,楼道里很旧,门也非常旧,像是八十年代的建筑。
祁紫山把门打开,让她先进屋,李疏梅走进屋里的刹那,却有不一样的感觉,外面破破旧旧,甚至有些乱糟糟,但这个房子里面却十分干净,甚至有些一尘不染。
客厅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就一张圆桌和三把椅子,还有一个鞋架,可以说这不像有人住过。
祁紫山关上门后,李疏梅问:“你就住这里?连个电视也没有?”
“我不太看那些。”
“那你平时的新闻怎么看到。”
“我们的侦查员会告诉我。而且我在局里也能通过电脑,还有你得到很多知识。”
“……好吧。”李疏梅撇了撇嘴。
“厨房和洗手间,就不必要看了吧。”祁紫山直接带她走向一间卧室门口,“这是我的卧室,就一张床,你要不要来看看。”
李疏梅实在觉得没必要,但身体还是不听使唤,走了进去,瞄了一眼里面的光景,果然如他所说,什么都没有,不过多了一个书柜和衣柜。衣柜是关上的,书柜上摆了几本书。再没别的。
祁紫山又走向另一间房门口,也是屋里最后一个空间了,他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开了灯。
这一幕她仿佛有种熟悉的感觉,因为上一起唐梨音案,唐梨音母亲家也是类似的房子结构,当时祁紫山就像有种预感,推开那间房,打开灯,最终在那间房里找到了最终证据。
“线索在这里。”祁紫山走了进去。
李疏梅跟着走进去,只在一刹那,她几乎有些震惊。
这间房窗户是紧闭的,没有拉窗帘,窗上贴满了不透明膜。
房里三个墙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照片,五颜六色的文字,还有各种红线和图钉,将它们连线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网络。
而最里面的墙壁上,最中心的一张照片,许多红线由它向外辐射,没错,那张照片就是她昨晚见过的,形象模糊有拖影的照片,下面书写三个大字“白皇后”。
这就是祁紫山说的线索,白皇后和非法器官贩卖组织的相关线索。这幅网络将白皇后的所有行踪和人际网络全部归纳其中。
祁紫山和他的专案组用了近两年的时间,付出了很多努力,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非法器官贩卖组织的中心人物,更没有找到白皇后的真正身份,但李疏梅确信,只要一直努力下去,一定会柳暗花明。
在李疏梅惊叹之余,祁紫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她捧过杯子后,祁紫山拿起一把尺子,将整个线索网络进行了详细介绍。
两个小时过去了,李疏梅并未觉得疲惫,反而是愈发悲愤和不安,因为这些线索里面,涉及了许多悲惨的失踪案件。
祁紫山的尺子指向某一处照片时,李疏梅眼睛已然酸痛难受,因为那张照片里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照片下面有名字,她就是来自于高丰县大坪村的失踪女孩。
小女孩当初和父亲到市里走亲,却无辜被人偷走了,由此也成为一桩长期未果的失踪案。
李疏梅在大坪村走访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直不理解,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谁会将她偷走,不满足生育的年龄,现代社会也没有童养媳的观念,但是她今天明白了,她失踪的原因是因为她身上健康的器官。
犯罪组织丧心病狂,他们竟从鲜活可爱的小女孩身上盗取器官。
有特殊需求才有悲惨杀戮,也许正是小女孩匹配到了某种需求,所以她被无情地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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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二更。日万了。
本章里提到的高丰县大坪村失踪女孩,第一次出现在本书第39章,当时李疏梅一行人去大坪村调查农药厂罗向松案时,听到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