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我还是省厅缉毒总队副队,我们有一次行动,是抓捕毒贩,当时我们已经围住了他们的藏货地点,队长和我决定实施抓捕,那天歹徒展开了顽强反击,我们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枪战,由于我们准备充分,歹徒被我们一一击毙,我们获得了战利品。”
祁紫山的语气渐渐沉重,他说,当时仓库里留下了许多木箱,木箱就是提前探查到的毒品,他们挨个开箱一一确认,队长拿起箱子里沉甸甸的毒品也义愤填膺。
因为这个犯罪团伙他们追踪了许久,今天总算是打到了老巢,大家心情愉悦,充满了自豪,在检查战利品时也说说笑笑。
这时有一位同志打开了一个新的木箱,翻查里面的毒品,就在这一刻,他大喊了一声:“炸弹!”
他们几人的距离都非常近,刹那间所有人都做出了应急反应,仆倒。但是爆炸的速度远超人的本能,在那一刻,站在祁紫山前方的队长忽然扑向他,将他压在了身体下。
爆炸的威力也远超人的想象,随着一声巨响,整个仓库火光冲天。
祁瓒醒来的时候,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交互的光芒在眼前闪烁,但是他的世界寂静无声。
他的师父是省厅的姚副厅,俯身贴在他的耳边拼命地喊他,但是他一点也听不见。
两个月后,祁瓒从病房出院,他身上被炸弹冲击的伤害,也渐渐痊愈,只不过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
队长和四名兄弟都牺牲了。唯独两名兄弟和他幸免于难,但都受了重伤。
那是祁瓒最痛苦的一段时间,每天只要醒来脑海里全部是他们活着的样子。
因此病愈后,他抑郁了,全世界都是灰色的,无声的。他甚至十分自责和愧疚,认为死的人应该是他,他不该是苟活下来的那个人。
“祁瓒同志,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每次到总院检查,医生的呼喊不断在他耳边响起,但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久后,省厅为他颁发功勋奖章,他并未出席。事后,姚副厅特意到他家找到了他。
他带来了一副助听器,望着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祁瓒,心疼之余,温煦地劝解:“祁瓒,师父和你相处很多年了,师父了解你,也想告诉你……”
他一字一句把他想说的话在纸上写下来,他说:“我们退一步,犯罪分子就会进两步!”
他又写下:“我们退两步,犯罪分子就会一进再进。”
被抑郁和自责折磨得已经失去斗志的祁瓒,忽然之间好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将他的神经戳痛。
他眼睛猩红不堪,那爆炸的阴影支离破碎,也渐渐在心底下坠,他沉声道:“师父,犯罪分子是不是还在猖獗?”
姚副厅点了点头,他在纸上约定:“收拾下自己,戴好助听器,来找我。”
祁瓒郑重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祁瓒走进了姚副厅的办公室,他昨夜剃发剃须,就像换了一个人。
姚副厅望着自己的爱徒,帅气高大的年轻人,精神抖擞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心中不免感概万千,他认为像祁瓒这样的年轻人只会越挫越勇,他的身上一定会创造更多的荣誉和成就。
他正式告诉祁瓒:“贩毒团伙纵然被我们赶尽杀绝,但是仍然有漏网之鱼。我们无疑是折戟沉沙了,那次爆炸,是犯罪分子对我们的挑衅,也说明犯罪分子还在暗处蠢蠢欲动,并非一网打尽。在你住院以后,我们发现有一支非法买卖人体器官的犯罪团伙,将器官销往海外的途径和贩毒途径非常相似,因此我们认为这就是同一个团伙。”
祁瓒说:“师父的意思是,现在有一支非法器官贩卖团伙正在我省作案。”
“对,这支团伙比贩毒团伙更隐蔽更猖獗,我省近些年有许多无故失踪的人口,都可能和他们有关。他们主要是为了健康人体身上的肾脏、心脏、眼角膜等器官,运往海外以后,就不知所踪。这支团队现在正在壮大,正在危害我省市民。”
祁瓒顿时神经收紧,这么多年,他们奋力打击本省贩毒犯罪团伙,以为颇有成绩,没想到又有一支和贩毒团伙有关联的非法买卖器官贩卖团伙日益壮大。
姚副厅沉重道:“我们发现这支团伙的头目可能在秦东市,两个月前,我厅派了一支专案组与秦东市市局联合办案,当时秦东市局委派刑侦支队的江原队长协助我厅专案组办案,但奇怪的是,我厅制定的两次突击任务全部被犯罪团伙提前识别,不久后,江原队长不幸牺牲。”
祁瓒深深蹙起眉,他已经有一些不好的猜测。
果然姚副厅说:“我们怀疑秦东市公安局内部可能有人被犯罪分子策反了。这个内鬼两次帮助犯罪分子传递信息,不但破坏了我们的秘密计划,而且令我们的江原同志壮烈牺牲。为了减少损失和牺牲,我厅立刻停止了专案组行动,决定另辟蹊径。”
“姚厅是希望我到秦东市市局找出这个内鬼,查明江原同志的死因。”祁瓒内心里产生几许激动,“姚厅请下达指令吧。”
“对,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祁瓒,你是我最看好的徒弟,因为你沉稳从容,这个任务也非你莫属。这是省厅的高度机密,我会修改你的信息,你将以新的名字和身份进入秦东市局,你在省厅的唯一对接人是我,从今天起,我厅成立秘密专案组,专案组成员会协助你的行动,听从你的调遣。前往市局后,局长夏祖德是唯一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
姚副厅顿了下继续说:“你到达市局后,会以一名非常普通的刑警参与到日常工作,切记低调,你的主要工作是什么你要时时谨记,不要在任何时候让人怀疑你的身份,否则你和其它同志可能面临危险。”
“师父,我会谨记你的话,这次任务我也会竭力完成。”祁瓒挺胸抬头,目光炯炯,心里面已经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几天后,祁瓒走进了省城紫山烈士公园,他的队长和同事都安葬在此,他深深鞠躬,对他们说:“从今以后,我将以‘紫山’的名字继续我们共同的事业,请你们在天堂见证吧。”
听完祁紫山的描述,李疏梅深深震动,原来这就是祁紫山的真实身份,这就是他耳朵失聪的秘密,这就是他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到市局的原因。
他是为了江原同志的死因,是为了牺牲同事们未完成的事业,也是为了挖掘出市局的内鬼,彻底摧毁犯罪团伙,因此他的行动是高度机密,也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她也明白,紫山告诉她这一切,一定是想让她加入这个秘密任务。
祁紫山对她说:“疏梅,还记得上次高校投毒案,省厅专家组来过一次市局,那次他们对你的非凡能力十分认可,他们由此关注到了你,姚厅仔细阅读了你在各个案件里表现出的能力,他决定让你加入到这次秘密任务。”
祁紫山语气渐渐低沉:“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完全同意姚厅的想法,我心里并不希望你加入进来,我曾犹豫过。但在仔细思考以后,我又同意了姚厅的想法,我觉得你才是这次任务的终结者。”
李疏梅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是她的能力被姚厅看好,也没想到紫山一直在“保护”她、支持她,她原以为是作为老夏的女儿身份被选中,但是如果他们相信她的能力,她又为何要拒绝,她该奋不顾身才是,她也明白了老夏提醒她的话,“维护正义,不忘初心”。
她认真点了点头,向紫山传达出坚定的信念,郑重道:“紫山,我听从组织安排,我想和你一起完成这次任务。”
“谢谢你疏梅,我相信我们齐心合力,一定能取得成功。”
“话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老夏的女儿,还是从一开始来市局就知道了。”李疏梅刚才一直处于紧张当中,在确认她的任务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
祁紫山刚才也一直处于严肃状态,这时也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是夏局女儿,当然我曾怀疑过,准确地说,是在高校投毒案后我才知道你的身份,但当时的情况,我还不合适和你坦言。”
“我理解,”李疏梅问,“内鬼有线索吗?”当她提出这个问题,脑海里已经过了一遍整个市局认识的人,还有许多人她不认识,所以她不便做出判断。
祁紫山说:“疏梅,你坐吧。”
刚才两人一直面对面站着,别说,疏梅还真有点累,她坐下,紫山却未坐下,说道:“疏梅,关于内鬼这件事,我首先申明一点,内鬼是省厅的猜测,并不能说明市局有人不洁。因为省厅无法解释为何两次秘密任务都被破解,江原为何会突然牺牲,所以才推断内鬼的存在。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假设‘他’存在。我相信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对,李疏梅心中也在思虑,无论如何,内鬼都是一种猜测,所以这件事必须十分谨慎。倘若有内鬼存在,如果他们暴露身份,内鬼或许会给他们制造危险,甚至危及生命,也许当初江原就是发现内鬼的存在,而被灭口。
同样,就算没有内鬼,他们也须警惕。倒推两年前的两次秘密任务,轻松被人破解,若非内鬼所为,这更要引起警惕。在未明确所有事实之前,对市局同志的内鬼猜测都应该高度保密,这也是对市局同志的保护。
祁紫山继续道:“所以在找到内鬼是否存在,是谁,这一切之前,我们必须高度保密我们自己的身份,哪怕是对二队内部的同志我们也要保密。”
“我明白。”目前在市局,只有三个人,她和祁紫山,还有夏祖德知道这项秘密行动。她刚才还有把老费加入的想法,但想一想,非常不合适,这不单需要省厅认可这个流程,还给老费增加了不必要的危险。
祁紫山说:“疏梅,以下的话仅为我主观调查的结果。在刑侦支队,我曾怀疑过一些人,不仅是刑侦支队,还是技术科信息科,我都有怀疑的对象。不过我在市局两年的时间,并没有查出他们和犯罪分子联络的信号,所以都是停在猜测的层面。”
李疏梅谨慎地点了点头,紫山没有把他怀疑的名单说出来,这说明他依然没有任何把握。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做出妄断。
“所以对于内鬼的调查,我们还需要继续努力。”
李疏梅重重点点头,祁紫山问她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她道:“这个时候让我加入,是因为西江河抛尸案吗?”
西江河抛尸案,杀害雷立轩和佟志广的犯罪嫌疑人一直没有踪影,甚至没有任何线索,而西江河抛尸案里的两具尸体都被割走肾脏,这不得不让人联想起非法器官买卖犯罪团伙。这个时候祁紫山突然找她,一定和这个案子有关吧。
祁紫山嘴角微弯,露出轻松的微笑:“疏梅你很聪明,的确这个时候找你就是和西江河抛尸案有关。我怀疑两个被害人都和非法器官贩卖组织有关。”
听过祁紫山的描述,很容易就能往这个方向想,不过有所不同的是,非法器官贩卖组织,目的是健康的肾脏,而西江河抛尸案的肾脏明显被破坏了。
她不由得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祁紫山道:“对,你思索问题的方式很周全,我谈谈我的想法吧。我给你引入一个新的人物,‘白皇后’。”
“白皇后?”李疏梅仿佛听过这个名字。
“白皇后,这是一个代号。经过我们专案组侦查员的调查,我们发现非法器官贩卖组织里有一个重要的成员,她很可能是这个组织的头目,她阴险狡诈,从不露面现身,她一直在和我们警方周旋,让我们非常吃苦,我甚至怀疑她只是一个虚拟的代号。”
“不过这两年在我们专案组同志的严密查办下,非法器官贩卖组织屡屡吃瘪,我们甚至毁掉了几个黑医院窝点。我认为这些导致了白皇后束手束脚,她心怀怨恨,所以才制造了连环割肾抛尸西江河的案件,对我们警方进行挑衅。”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的确完全说得通犯罪嫌疑人的杀人动机,而且白皇后是一个组织的头目,她一定有非常手段,将这一切作案行动隐藏得天衣无缝。
李疏梅对紫山的判断十分认同,连忙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白皇后。”
“对,我们也一直在找她,可是十分困难。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祁紫山从桌上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李疏梅接过,仔细观察,这是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就像在高速运动当中,相机快速移动,导致照片里的人物和背影拉出长长的拖影。
照片里大概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吧,穿着黑色衣服和裤子的女人,她跨上一辆车,脸的一侧露了出来,甚至看不到整个侧脸,只能大致看到头发下的面颊和耳朵。
但因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轮廓,简单来说,这张照片没有任何价值。
然而紫山一直凝视着她,也许他认为,疏梅的画像本领能够画出这个人的侧脸轮廓。
他解释道:“今年上半年,一家私人医院有一名女护士忽然跳楼自杀,在她的遗言里,留下了医生段金开的犯罪事实,段金开非法进行器官移植,甚至摘取病人健康器官,我们的侦查员立即展开了调查,很可惜没有找到段金开的犯罪证据,段金开后来竟然说女护士和他是男女朋友关系,因为他提出了分手,所以导致她跳楼自杀甚至陷害他。”
“由于没有找到段金开的非法证据,所以无法对段金开进行强制拘留。但是也有意外之喜,我们侦查员在调查段金开时发现一名女性和他接触密切,我们判断她就是白皇后,于是立即进行了追捕,但白皇后脱身极快,在医院后门快速上了一辆汽车。侦查员高速跑动下,才拍下这张‘珍贵’的照片。可惜照片很模糊,而且那辆车牌照是套牌,我们没有找到更多的信息。”
李疏梅明白他的心情,两年来,唯一的一张白皇后照片,他一定很希望找到哪怕一丁点线索。
李疏梅再次努力观察照片,她在等待金色流光的出现,以前,是金色流光主动出现帮她辩骨识物,但今天却一直没出现。
她紧紧盯着,眼睛有些发痛,忽然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产生了,在照片上慢慢地流动,李疏梅正激动时,金色流光却慢慢放大,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像是极速流动的漩涡,将她所有视野吸了进去,她的眼前,恍然之间,出现了另一副画面,一把刀沿着母亲的喉咙划过,鲜血淋漓。一个男人的五官带着笑意看向她,但五官十分模糊,模糊得拖影重重。
十六年来,一直在梦中出现的画面忽地在她观察照片时产生了,她一直想找到害死母亲的凶手,因此她才学了画像,但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画出那个模糊五官的男性犯罪嫌疑人。
十六年前,她被犯罪嫌疑人药晕后,迷迷糊糊半醒之间看到的那一切,是她唯一存留的记忆,但她从来没有从那个记忆的噩梦里走出来。
鲜血渐渐放大,像一片大红绸缎瞬间覆盖了她整个视野,她只觉胸口呼吸困难,窒息难受。
她的身体陡然像是失去了重量,向悬崖里坠去。
“疏梅,疏梅。”被一种沉稳有力的感觉托住,李疏梅好像跌入了一座温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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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