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诚的眼神比熔化的岩浆还要滚烫。
墨时衍只是跟他对视一眼,就不得不败下阵来,用竭力克制的语气告诉他:“不可以。”
暮安不解:“为什么?”
“接受另一方的信息素很容易产生依赖。”
“所以呢?”暮安眨眨眼,他没觉得这是个问题,“我每天都会回家呀。”
“一般采取信息素舒缓的都是伴侣关系,”墨时衍教导他,“你的信息素当然也只能和以后的伴侣进行交换。”
暮安早就学会举一反三:“所以哥不能接受我的信息素,但是能接受别人的,对吗?”
他不想说出哥哥以后会有伴侣的话来,故意把那个称谓用别人来代替。
墨时衍被他盯着看了会,像是许下了某种承诺:“也不会接受别人。”
暮安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了点,手指不由自主在墨时衍手臂上留下的针孔处轻轻摸了摸,细细的力道柔和绵软,不敢用一点劲。
好几个,他一下没能数的清。
“痛吗?”
他小时候最怕打针,吃药都很费劲,打针更是难上加难。
每次打疫苗的时候也得墨时衍亲自抱着,哄着,让坐在腿上。暮安有时候能答应打一下,但是针才扎进手臂上就开始嫌疼,然后越来越疼,后悔的抱着哥哥脖子,金豆豆似的眼泪全都掉进哥哥衣领里。
打完也不消停,哄好半天才能哄好,还得让哥哥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骗他打针。
墨时衍只是低声道:“不痛。”
感官已经接近于麻木,自然是感知不到什么痛楚。
暮安还觉得不信似的,想再凑近点看看,却被一双手忽得从地毯上拉了起来。
墨时衍反问他:“膝盖跪麻没有?”
暮安刚才没察觉到,站起来才觉得腿麻,歪歪扭扭去摸膝盖。
墨时衍伸出只手臂,隔着衣袖让他扶着,即使皮肤没有直接接触到,还是能透过单薄的衣料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回到床上又缓了会,墨时衍表面上看起来已与平常无异。
暮安一直没走,就坐在床边陪着,等墨时衍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出他眼底布着疲惫的红血丝。
“对了,我是来给你送汤的,”暮安摸了摸汤碗,外表还是温的,“现在应该正好喝。”
墨时衍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在暮安灼灼的目光下还是把那碗香到有点发腻的鸡汤喝了干净。
暮安露出个笑模样:“还要吗?”
“不用。”
“好吧,那你再休息会,吴医生来了我带他上来。”
墨时衍:“已经很晚了,你吃完宵夜直接去睡觉,明天是不是还有早课?”
暮安:“没事,我能起得来。”
墨时衍看着他:“安安。”
暮安反抗不了,只能嘴里支支吾吾应下,端着汤碗下了楼。
钟姨已经给他把配菜也准备好了,等了好半天终于见他回来,忙把空碗端过来,笑着道:“墨总居然全都喝了,也就是小少爷你上去送,不然恐怕我得原样不动端下来呢。”
暮安笑了笑,但他也没了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汤就坐在正厅内的沙发上等。
边等边自己查了查资料,抑制剂基本上在五到十分钟内就能起作用,打的越多作用效果越快越好,但这是针对alpha来说的,暮安隐隐有点担忧,他总觉得哥哥的症状跟其他alpha不太一样。
没一会吴医生到了,暮安第一次见他就是他来小岛上给墨时衍做治疗。
暮安连忙带他上楼,但在进入主卧前却被他拦住。
“小少爷,你最好还是先别进来,在外面等一下吧,”吴医生道,“我要先给墨总做个信息素水平检查。”
暮安不太放心:“我就在旁边看着,保证不打扰行吗?”
吴医生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暮安困惑的看着他,吴医生很想直接告诉他实情,可涉及到病人隐私,他没有资格将内幕告知除了病人以外的任何人,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吴医生宽慰他道,“我是你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家庭医生,你们的身体状况我最了解,我的话你应该相信吧?”
暮安点头:“我当然信你。”
“那就好,不让你进去是因为你以前有过APD症状,出于对你的身体考虑才不能让你接触到那么大量的高阶信息素,不过做检测的时候我会开着阻隔仪器,不会有信息素泄露,所以你可以站在门口等。”
暮安了然:“好,那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叫我。”
吴医生应了声,转身走进房内。
钟姨几人也上了三楼,陪暮安一起在房外候着。
暮安来回走动,不停搓着指尖,像是还能感受到那一个个密集突起的针眼。
吴医生进去了挺长时间,再出来的时候额上都带了点汗,小心把房门带上才对几人道:“没什么事,我又给他补做了一次舒缓治疗,先前以为已经过去了的,可能他这次信息素水平有点紊乱,后面我再看情况安排一次详细检查吧,今天休息一晚明早就能恢复正常。”
暮安像是放松了点,亲自送着吴医生下楼。
没让其他人跟着,只有两人单独相处,走出正厅来到庭院中时,暮安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吴医生,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吴医生:“当然,我说的一直都是实话。”
暮安望着他,眼神清亮:“我哥真的没事吗?”
吴医生拍了下他的肩膀,语调轻松:“真的没事,就是怕你自己胡思乱想才让你在外面等着,有事的话我不早就叫你们了?”
“不是这个,”暮安说出自己的疑问,“在学校的时候也有过alpha同学忽然爆发易感期,然后老师紧急将其他同学们疏散的情况,可我一直戴着手环,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吴医生推了推眼镜:“什么感觉?”
暮安调整了下手环的位置:“我也说不好,有一点点不舒服吧……这难道跟我发育迟缓有关系吗?”
吴医生耐心跟他解释:“有一定关系,你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常见,但也不必害怕,如果过了十八岁还是没有发育成熟,到时候可以采取信息素治疗手段,通过和你匹配度较高的信息素催化,促进你的发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这话暮安确实安心不少,又问道:“我现在不能做匹配度检测吗?”
吴医生:“做这个是需要有目标对象的,你想和谁做?”
暮安不假思索:“和我哥可以吗?”
吴医生没觉得他的想法幼稚,笑道:“你们做了这个也没什么用处啊,这是为以后想成为伴侣的人提供的参考准则,信息素治疗最好也是由未来伴侣来进行,否则一旦对相方的信息素产生并发依赖症,会是挺麻烦的事,况且,墨总是不需要做匹配度检测的……”
说完后吴医生意识到自己好像透露的有点多,剩余的话便咽了回去。
暮安问道:“为什么不需要做?”
吴医生随便编了个理由:“因为我给他做了舒缓治疗,研究所有他的信息素提取液样本了,不用再做了。”
暮安没怀疑:“哦。”
吴医生临走前又嘱咐了暮安几句:“你今晚就别进去看墨总了,现在里面应该还充斥着大量高阶信息素,阻隔仪也一直开着。”
暮安很乖的点头:“是怕会对哥哥产生什么影响吗?”
“不是,是你,”吴医生看着面前身量纤细的单薄少年,诚恳道,“你应该承受不了。”
暮安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其实,在你来之前,我进去过……”
吴医生显然挺惊讶:“然后呢,你现在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暮安摇头:“没有。”
吴医生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确信他说的是实话,后背不禁激起点寒毛。
果然是能凌驾于其他性别之上的enigma,超强的毅力和自制力还真是恐怖到极点。
送走吴医生后,暮安回到三楼,在外面徘徊了好一会,手都搭在门把手上了,还是强行忍住,回到自己房间赶紧洗了个澡躺到床上。
已经快要凌晨,他思维却还是很活跃。
哥哥这段时间的出差,会不会其实就是一直在接受治疗?只不过不想让自己跟着一起担心,所以才瞒着自己?
暮安又回想到了另一个相似的例子,不过那次情况还要严重的多。
当时他刚升高一,墨时衍也是从国外出差回来,人都已经到港市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让盛泽翊来安抚暮安,告诉他墨时衍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过几天才能见他。
暮安要求跟哥哥电话视频都被拒绝,这就已经极其反常。
最后被他磨得不行了,也不知道盛泽翊怎么跟墨时衍转述的,总之墨时衍是回家了,但是身上有伤。
一开始没人告诉暮安,是暮安自己发现了端倪。
腹部的伤口没那么容易好,他见到哥哥过于开心飞扑上去抱住,听到了一声沉沉的闷哼,再加上墨时衍略显苍白的脸色,他本能觉得不对。
晚上他故意没敲门,偷偷溜进书房想看哥哥在做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沙发上放着几条用过的纱布,而哥哥以为他已经睡了,在给伤口换药。
他连忙跑过去察看情况,墨时衍先一步将衣摆放下,看向他的脸色有点冷。
“怎么没敲门?”
暮安根本不会被他吓到,两手直接往他衣服上伸:“你怎么了?怎么会有那么多血?给我看看。”
墨时衍把他两只手轻而易举攥在掌心,放到膝侧固定住:“没什么事,已经快好了。”
暮安眼眶红通通的,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束缚:“那你让我看一眼,我看一眼,是不是骗我的……”
他不管不顾非要亲自察看,墨时衍怕把他弄疼并不舍得用力,那两只细细瘦瘦的手腕像是稍微使点力气就能折断似的。
可暮安自己不在乎,手腕都被细长有力的指骨磨红了,眼泪也啪嗒一声砸下来。
“就是骗我的,骗我的……”他呜呜哭着,“不让我看,是不是伤的特别特别严重……”
墨时衍只能松开手,掀着衣角快速给他看了眼:“好了,看过了,你先出去。”
暮安装作站起身,趁他不注意又过来撩他衣服,这回才是真的看清楚。
一道并不长的伤口,像是短刀刺的,很深,外面缝了几针,密密麻麻的针脚把血肉勒紧,看着就钻心刻骨的疼。
暮安哭得更凶了点,疼的像是这伤口也长在了他心上似的。
“怎么弄的啊,”他只敢远远看着,“谁弄的?”
是墨时衍手段激烈,蚕食了旁人的蛋糕,有人趁着他在国外动手并不奇怪,对方情况更惨烈点,可这些事没必要让暮安知道。
“不小心摔的。”
暮安抹了下眼尾,有些气愤的看着他:“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吗?摔能摔成这样吗?你不要说地上正好有把刀刺中你了。”
墨时衍帮他擦擦脸上的泪痕,被他凶巴巴瞪着,竟然弯了弯唇角:“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说?”
暮安揪着他衣摆凑近,轻软的呼吸都快要喷到肌理分明的腹部,大声道:“当然是实话实说!”
“实话,是误伤。”
墨时衍显然不想让他继续纠结于这点,忽然蹙了下眉,发出声短促轻呼。
暮安果然被哄骗到,手上的力道赶紧松了些,问道:“是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要上哪种药才能止痛?”
墨时衍找到刚才那瓶药膏,正准备动手打开,暮安极有眼力见的接了过来。
“我来帮你,你自己不方便,”他小心翼翼拿过棉签,干脆直接半跪在沙发跟前,鼓足勇气凑近那处有点骇人的伤口,神色异常认真,“痛的话你要说啊,我开始上药了。”
暮安人小力气也小,整个过程举动都轻的不可思议,墨时衍的确没感受到一点疼痛,随后又在暮安的帮助下把纱布重新包好。
垂了垂眼眸,却见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又蓄满泪光。
暮安知道哥哥不怕痛,也很能忍痛,不像他一样是个连打针都不敢的胆小鬼。
哥哥受伤了也不会掉眼泪,那就他帮哥哥哭一下吧。
墨时衍把他拉起来,见他两条手腕上居然已经浮现出明显红痕,将他两只手捧着仔细察看了下。
暮安便也乖乖站着,伸着手任人看。
墨时衍用指尖在上面轻柔碰了碰,那两只小手果然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下。
墨时衍又拿了药给他涂,边涂边问他:“还敢不敢了?”
暮安撇着嘴:“哥还敢不敢了?”
墨时衍抬起眼睛看他,失笑:“我是说下次再这么攥着你的时候,不要再这么用力挣脱,你会受伤。”
暮安吸吸鼻子:“那我想让你放开我怎么办?”
墨时衍给他涂好药,松开手,在他头顶揉了把,说道:“你可以求求我。”
暮安还没试过求人管不管用。
都已经被他发现了,墨时衍也没再躲着他,暮安要求每次都帮着上药,同时也能察看伤口的恢复情况。
墨时衍的话他是不怎么相信了,还是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好在墨时衍没拒绝,因为养伤反而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
这期间暮安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帮哥哥换药,还特意跑到书房去写作业。
他不禁在想凡事果然有弊也有利,每天都能在家看到哥哥,他会从早上离开家就开始期待。
刚上高一也难免会有些不适应,虽然暮安初三就开始接触高中竞赛题,但上了高中后老师又开始拿些超纲题给他们做,意在激发他们潜力,开拓思维。
暮安有时候作业做的吃力了,转头就能直接去问墨时衍。
后来由于他隔一会就要来问一下,墨时衍干脆不再看合同文件,直接让暮安坐到身边来,一道道题目看着他做。
头上顶着道视线压力,暮安会做的题都快不会做了,他的水平墨时衍很清楚,要是判断他应该能做出来,便会伸手在他脑袋上警告似的敲一敲。
暮安本来自己思考的好好的,被这么敲打过后感觉思路都一下子断了,回头偷偷龇牙咧嘴表示一下不满。
但要是做出来超出他水平的题目,不用墨时衍表示,他把题册直接往旁边一推,昂着头已经开始等夸。
墨时衍低头看一眼,确认他做对了,便轻轻摸一下他的头,然后往他嘴巴里塞一个东西。
暮安砸吧两下,是颗荔枝味的糖,清甜的香味从口腔内蔓延到喉咙,连说话都是一股香喷喷的甜味。
他满足的晃晃头,埋头继续做。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墨时衍伤养好的同时,暮安也把老师发的那一本超纲题册全都做完了。
不过自那之后,只要墨时衍出去时间太长,暮安就免不了疑神疑鬼胡思乱想。
这次他预感不怎么好,果然也真的出事了。
暮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他看了眼时间,才刚五点多。
还能再睡一个小时,但他有点睡不着了,心里惦记着事,一整晚都不怎么踏实。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他干脆踩着拖鞋下床,直接上了三楼。
轻轻推开主卧房门,里面还拉着厚重窗帘,大床上的人在沉沉睡着。
往常这样细微的声音会直接让墨时衍惊醒,但暮安都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了,床上人依旧没什么反应。
暮安先看了眼床头上摆放的一个小小的检测仪器,虽然很多指标他看不懂,但右上角一个大大的绿灯是显示信息素水平和身体状况正常。
惴惴不安了一晚的心脏终于能松懈下来,他动作很轻,慢慢靠近,两只手臂交叠摞着,下巴担在上面,安安静静趴在床边看了会。
哥哥睡着的样子对他来讲已经有点陌生,长大后他们就没再睡到同一张床上。
现在那双狭长幽冷的眼眸沉阖,呼吸也匀速平缓,额前甚至有些自然垂落下来的碎发,将凌人的眉眼遮住些许,冷峻立体的轮廓便显得不再那样锋芒锐利。
暮安看着看着,无意识间伸手过去,似乎想将遮在哥哥眼睛上的那点碎发拨开,但指尖才刚触碰到浓黑发丝,便忽得感觉轻拢着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下。
暮安立即屏息凝神,被吓得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不敢继续往前伸,也不敢缩回来,憋了会气把自己脸蛋都憋得泛起粉色。
察觉到人并没被弄醒,他转过头很轻很长的疏了口气,手指也缓缓收回。
站起身,原本该直接悄无声息退出去的,但他盯着大床另一侧空出来的余地,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他没出去,而是把自己鞋子脱了拎在手里,踮着脚悄悄走到旁边,把鞋子在地上摆好后,琢磨了好几个能静悄悄上床而不被发现的姿势。
最后他像只小猫似的四肢匍匐着趴在床上,身子液体一般慢慢滑进了被子里。
他身量轻,骨架也细,被窝只是微微隆起来个微小的弧度,不仔细看甚至以为只是被褥褶皱。
暮安在里面轻轻吐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呼吸不畅,他脸颊涨的更红了点,旁边沉睡中的身体也在源源不断传送过来热度,他感觉眼前像是蒙上层厚厚的潮湿的水气。
闭上眼睛,像是又回到小时候,被熟悉的气味包裹住全身,心底里也感受到一股周密的安全感。
缓缓朝着热源靠近了些,直到柔软的脸颊轻轻贴在了哥哥后背上。
他想到哥哥之前腹部受过的伤,不知道现在疤痕恢复的怎么样了,还明不明显。
他当然不敢再直接撩开衣服看,乖巧沉默的躺着。
就这么呆一小会而已,在哥哥醒来之前他肯定已经上学去了。
暮安心想,不会被发现的。
墨时衍醒来后没立即起身,躺平身体阖着眼睛缓了会。
昨天晚上的记忆开始缓慢汹涌着席卷上来,他庆幸自己没在那种情况下失态,理性自制力还是占据上风。
已经早上九点钟,他准备坐起身,谁知身旁的被子却忽然动了几下,翻身似的,一条轻微的重量还直接伸过来搭在了他腿上。
墨时衍眉心微蹙,抬手将被子缓缓掀开。
里面果然藏着张精致瓷白的小脸,闷在被窝里喘不过气,半张着嘴巴仰着头,两颊都被捂出些薄粉,浓密纤长的睫毛紧紧闭着,脸蛋一半压在床褥上,肉嘟嘟的鼓着,瞧着可爱又可怜。
墨时衍微微顿了下。
本该去上学的人,现在躺在他被窝里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