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骗到你了(大结局)

小年夜,寒风卷着雪片,扑向城墙。仿佛有一万只大鹅正在天上打群架,白羽纷纷扬扬。

城防军守着风雪,偶尔与左右闲聊两句。

忽听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渐近,因积雪而有些沉闷,像隔着云层的雷鸣。清冷的天光下,官道黑影幢幢。一队人马逐风破雪而来,甲胄铮铮。

“有调令吗?”城墙上喊道。

“骁姚侯,回都述职!”城下一声朗喝。

“哎呀,叶将军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在城楼里轮休的士卒一股脑全跑出来,一睹战神风采。透过漫天飞雪的缝隙,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锋芒。

吊桥降下,城门开了。

“麻烦大伙了,突降大雪,耽搁了行程!”叶星辞纵马入城,一路对瓮城和主城的守门将士笑道。

“王妃,你可回来了!”罗雨冲开风雪,手提一盏描着“宁王府”字样的大灯笼,从城门附近的廨房跑来。

“原想傍晚到,谁知雪这么大。”叶星辞下马,拍了拍罗雨的肩,“等了很久吧。”

罗雨的神情有点不对劲。火光映着他斯文清秀的脸,双眼竟有些红肿。

“哭啦?哈哈!”于章远和宋卓相视而笑,在岁末捡到了这一年最大的乐子,“不会吧,哪路神仙敢欺负我们罗队长!”

“想你们想的,行了吧。”罗雨不紧不慢地占便宜,“我这叫,倚闾之思。”

“呦,学问见长!”

叶星辞没跟着笑,心生疑虑,忙问罗雨怎么了。罗雨用袖口蘸了蘸眼睛,说没事。

叶星辞朝随行的几十亲兵招手,让他们把所携礼物装进王府马车。这些人的籍贯都是顺都,拿了赏钱,各自回家过年了。

罗雨感叹:“王妃可真没少买。”

“有你的一份!”叶星辞笑道。

回家这一路,罗雨寡言少语,不时咬着嘴唇,像竭力忍耐什么。叶星辞隔着飞雪端详他,心里一阵发紧:“到底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没什么。过年了,我也想我的家人了。”罗雨抬起手臂遮住脸,发出奇怪的呜咽,“哈哈呜呜……”

于章远和宋卓不再调笑,轮番安慰他。

大雪中,宁王府的一对石狮白头相守。叶星辞从角门进府,瞬间像迈进了春天,心里暖融融。

几步外,有个人挎着针药匣匆匆而行,是太医院派在府里的李太医。

“叶将军回来了,下官给你拜年了。”李太医拱手见礼,掂了掂肩上的针药匣,不知何故摇头叹气。

医者现出这样的神情,最叫人胆寒。郎中一摇头,有人把命丢。郎中一叹气,家属背过气。

“李太医这是,刚给谁瞧完病?”叶星辞关切道。

对方欲言又止。

“王妃!”管家王喜碎步小跑而来,老泪纵横,“老奴都一年多没见您了!”他的头发白了一多半,体态也见老。

寒暄几句,叶星辞扫一眼李太医远去的背影,问:“王公公,他这是刚给谁看病?”

“家里一个伙计不舒服,没什么事。”王喜提着灯笼,身子微侧,为叶星辞引路。穿廊过院,往夫妻俩日常起居的宁远堂走。

熟悉的青砖路,像覆了云絮织就的绒毯。叶星辞步履轻快地踏雪而行,在风中捕捉到一丝饭菜香气,一定是给自己准备夜宵呢。

“九爷睡下了?”他问道。

“九爷忙,宿在光启殿了。”

叶星辞心里一翻腾,觉察到异样。正想细问,只见一人从夹道尽头快步迎来,离老远便喊:“外甥媳妇,叫我想得好苦!”

陈为长高了,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翩翩公子,俊朗不凡。

叶星辞开怀一笑,张开双臂,和患难与共的亲朋相拥。陈为叫王喜去休息,天黑路滑,这么大年纪了,别摔着。

“我娘和二位母妃呢?”叶星辞与对方并肩而行。

“都歇下了。”

“我明早再去请安。最近,你身体怎样?”叶星辞观察四舅的脸色。雪更密了,网一样罩在眼前,看不清。

“还行,就是前阵子最冷的那几天不大舒服,胸闷气短。”

“明年秋天,你去东南。”叶星辞笑着提议,“然后,在那边猫冬。”

“唉,在咱家,我这病都不算什么。”陈为轻轻一叹。

听这话,像是有所比较。那么,跟谁比?

叶星辞的心忽地一下顶住了喉咙,联想到罗雨的异常,李太医的行色匆匆。他放慢脚步,继而止步,一把抓住四舅的手臂:“九爷是不是病了?”

“断了,断了!”陈为咧咧嘴,夸叶星辞手劲大。他顿了一下,笑着说当然没病。不过,他的大外甥挺忙,得过两天才能回家。

“我在信里说过,小年夜一定到家,他不可能宿在宫里!”叶星辞急切而凌厉的目光穿透飞雪,钉在四舅脸上,“他在哪,出了什么事?”

随行左右的于章远和宋卓也追问,叫四舅快说。

“在中路的大殿呢。”陈为神色复杂。

叶星辞跟随四舅,来到王府中路极少启用的博宇殿。石阶下莹白的积雪中,似有杂物。定睛细看,竟是几片黄白纸钱!

叶星辞悚然一惊:“家里办丧事了?!”

“给逸之办的,病了。”陈为以手扶额,低头哽咽,“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见好。这不,才出了一场活丧,冲一冲。大师说,在灵堂睡几天,兴许有效果。”

“逸之哥哥,我回来了!”叶星辞喉头酸胀,两步窜上台阶,轻轻推开朱漆大门。暖意扑面,但一片漆黑,只有数个炭盆发出微弱的火光。

“他这病怕光。”四舅解释。

叶星辞迈进门槛,反手关门,将风雪阻隔在身后。

空旷的黑暗深处,传来几声咳嗽。他心里一揪,循着模糊的轮廓,走向大殿正中的一张软榻。他贴边坐下,把双手搓热,摸索到男人藏在被里的手,紧紧攥住。

“逸之哥哥,我回家了。”最坚毅的双眼,滚下最烫的泪,“你这是怎么了?”

“小五……”男人的声音微弱嘶哑,“我病了,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只好先把后事办了,冲一冲。”

“现在,你感觉怎样?”

“见了你好开心,感觉要回光返照了。”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小五,得病之后,我变得好丑。”

叶星辞抚摸那温热光滑的脸,“没有,没有,哪里丑。”

“我变色了,整个人像个大红萝卜。”楚翊咳了两下,“就算好了,也变不回来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叶星辞无心思索这是什么病症,俯在爱人身上,哽咽着大喊:“我从女人变男人,你都欣然接受。你从美人变丑人,又算什么!”

“那你亲亲我。”

叶星辞抬起脸探索着,轻吻黑暗中那柔软的唇。

“我可能,不行了。”楚翊的呼吸骤然沉重,“我要窒息了,喉咙堵着什么——”

叶星辞登时慌了,要去找李太医。

“好像堵着……一阵笑声!哈哈哈,骗到你了!”虚弱的“病人”猛地坐起,双手一拍,“掌灯!”

叶星辞懵了。

透过泪光,只见点点烛火驱散黑暗。团团红灯,自后殿一涌而出,宛如秋风倏忽吹散一树枫叶。

伴着笑声,府里的仆人将大红纱灯次第挑起,高悬大殿,错落有致。千重红绡垂于梁木,像刚从天边扯下了晚霞。灯影流转间,绯云翻涌。

叶星辞眼前、脑中全红彤彤的,像掉进了火里。他怔怔地环顾,目光落回面前的男人。金冠束发,一袭绛红吉服,眼含笑意。这是谁家病人,这么喜气!

“小骗子,我说过,早晚要结结实实地骗你一回!”楚翊捏了捏小骗子的鼻尖,“我还说,你得再与我成一回亲。”

大家仍在欢快地忙活,红灯越挂越多,叶星辞的心跳也越来越乱。他喉咙干渴,无措地点头:“好,好吧。瞧我这一身风尘,你等着,我……我得去洗把脸,换身衣服。”

“不,就披甲,好看!”楚翊按住他的肩膀,解下染了霜雪的貂裘斗篷。接着,抖开一条绛红披风,覆在伴他征战的黑色甲胄。

一阵香气飘散。转眼间,大殿排开筵席,布满早已备好的酒菜。

娘抱着妹妹迈进门槛,和楚翊的两位母妃有说有笑。四哥随后而至,笑个不停:“小五,听说你中计了!”

于章远和宋卓环顾四周,惊得不敢眨眼,夸赞罗雨:“你小子演得真像!”

“来,拜堂!”吴霜笑着进门,手持一条结成同心结的红牵,将两端分别塞进小两口手里。

叶星辞紧紧攥着,胸膛急促起伏。手中的红,如一捧正在融化的相思豆,热得烫手。

他征伐惯了,以为再没什么能让自己慌了神。可此刻,他阵脚大乱,心里溃不成军。泪水冲锋似的,一股股往外涌。

“哥!抱抱!”星宝伸出白胖的小手,已经能吐字了。将来,她也会嫁给真心对她的人。

叶星辞看向,那个真心对自己的人。

楚翊在笑。纯粹,如窗外的琉璃世界。赤诚,似满殿的红烛。

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颗心。可为什么,人们总说真心难求?也许,是因为要用另一颗真心来换吧。

后来,除了偶尔剿匪,叶星辞再没打过一场大仗。

败在他手下的悍匪们,在死牢里最大的谈资,便是各自的战绩:“我们山头,在叶大将军手底下,足足撑了半个时辰!”

叶星辞从不觉得遗憾。他很开心,自己年纪轻轻,却再无用武之地。

人若江上浮浪,所有传奇,都在人潮中远去。一如那夜的满堂红灯,终隐入黎明。

他想,要紧的是,在这条注定通向平淡的路上,总有一双手可以牵。有一盏灯,始终伴着自己这一盏。同璀璨,同热烈。

永历小皇帝常埋怨九叔,没邀自己吃席。

这位敢在十二岁下“罪己诏”的帝王,于十九岁亲政。在位五十年,励精图治。天下大治,万方乐业。

史称盛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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