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挂南枝

雁城的天多变, 昨日还是烈焰晴空,今日就乌云蔽日,虽然没下雨, 但闷热的天依旧搞得人浑身不爽利。

早上没有课,许南枝关了门后就回了卧室,将钥匙放至床头。

眼皮明明疲惫地快要大家,但闭了眼反倒没了睡意, 心里就像有个小人在往心上打鼓。

她睁眼看着安静躺在床头的钥匙,伸手触了一下又收回。

就像被烫到了一样。

而后她翻了个身, 看着天花板,呆呆地出神,眼里空泛,脑子却乱成了一团难以拆解的麻绳。

最后的思绪落到了四年后初见江悬那天,想起他送自己回来的场景。

他为什么要说谎自己当时住在七楼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许南枝的脑海,心里头隐隐约约有个她不敢深究的答案。

近情人更怯。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知道她发了多久的呆, 忽然的手机铃声打破的卧室里的宁静,许南枝划开接听。

“喂, 你好。”

“喂!我是过来装家电的, 可以过来开一下门吗?”

一听是装家电的师傅,许南枝立马起身,顺手拿上钥匙, 说:“好,我现在马上过来。”

到了七楼,许南枝就看见两个穿着工装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地上还放着两个装着东西的大箱子, 定睛一看,外头还印着空调的图案, 角落还写着美的的英文。

“不好意思,”许南枝将门打开,往里一推,轻笑道,“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儿,”师傅说话带着些外地口音,爽快道,“都是应该的。”

二人换上干净的鞋套,随后合力将东西搬进去,因为东西费力气,说气话来也多用了三分力。

“对了,空调要装哪个房间?”师傅问。

“啊?”许南枝一愣,“我不知道啊。”

师傅也傻了,问:“这不是您的房子吗?”

“不是,我只是过来送钥匙的,”许南枝说,“要不然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行,”师傅插着腰,“那你打吧。”

话完,许南枝摸出手机,给江悬打了个微信电话。

直到自动挂断,对方也没有接听。

师傅:“没接吗?”

“嗯,”许南枝说,“我再打一个吧。”

许南枝关闭了微信页面,打开拨号键盘,熟稔地输了一串号码。

在第一声“嘟”传来的那一刻,许南枝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她从黑名单放出来了。

就在恍惚的片刻,电话通了,随后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嗓音低哑的“喂”。

许南枝怔住了,没说话,直到听筒里又来了一句。

“许南枝,说话。”

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她这才晃过神来,像是被堵住的喉咙艰难地“啊”了一声,随后道:“我想问问你,你家空调要装哪个房间?”

也许是江兰提前打过招呼了,江悬听见许南枝在他家里也并没有多诧异,只道:“放主卧,有床的那个房间。”

许南枝:“哪间是主卧?”

“我家就主卧有床。”

言外之意——有床的就是主卧。

“行,那我只道了,”许南枝抿了抿唇,说,“那就先这样,不打扰你了。”

“等等,”江悬叫住,“你下午上班吗?”

“上啊,”许南枝问,“怎么了?”

江悬:“几点下班?”

许南枝想了想,说:“差不多六点。”

江悬:“那行,我下班比你早,晚上我接你下班,顺便拿钥匙。”

许南枝微怔片刻后道:“行。”

挂了电话,许南枝对师傅说:“您把空调安在主卧就行。”

“哪个是主卧?”师傅问。

“我看看。”

说完,许南枝陆续开了几个房间的门,最后发现,唯一一间有床的只有自己那天睡过的那间。

可江悬不是说过这间是客房吗?

许南枝眉头一蹙,心里面说不出的怪异感。

矮个子师傅往房间探了一眼,确认道:“就是这间吗?”

许南枝点点头:“对,就是这间。”

“好嘞,”他看向另一个人,说,“小林,动手干活儿了。”

许南枝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然后去楼下带了两瓶水上来给师傅。

装空调是个力气活,但没多久也就好了。

将人送走后,许南枝又看了一眼江悬那灰色调的卧室,而后就离开了。

中午,许南枝叫了份外卖到舞蹈室,她算准时间掐着点到,刚好在楼下碰见外卖员。

她拿过外卖上楼,进了门就看见了整个人摊在沙发里的南乔。

“你来挺早啊?”许南枝坐到空着的前台,打开外卖,又顺口问了句,“你单子发给江悬了吗?他怎么说?”

南乔打着游戏,随口应道:“没什么大事儿,可能就是最近有人给我找不痛快了。”

“谁啊?”许南枝问。

闻此,南乔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冷笑一声:“呵,就一贱人。”

许南枝笑了笑:“那你别搭理就是了。”

“知道了,”话音一落,南乔手里的游戏人物就死了,她烦躁地把手机往边上一扔,转头看向许南枝,“我的千纸鹤你带了吗?”

“带了,”许南枝说,“在我包里,自己拿吧。”

南乔弯起个笑,起身从许南枝包里掏出一罐千纸鹤。

那千纸鹤是红色的,装在一瓶透明的塑料罐里,看着就很喜庆。

拿到礼物,南乔又拿起手机,将千纸鹤往桌上一摆,开始咔咔拍照。

完事儿后,她打开朋友圈,打算发上去,打字编辑的时候她说:“对了,我打算后头过生日,你记得腾出时间来啊。”

“晚上吗?”许南枝说,“我白天可能没时间。”

“我知道,”南乔乐呵呵地发完朋友圈,说,“你是大忙人嘛,白天不得空,专门为你挑了晚上。”

许南枝轻笑:“谢了。”

-

南乔今天闲来无事,在舞蹈室待了一整个人下午,还充当了一回客服,人一来就喊欢迎光临。

到最后累得不行,整个人软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到了太阳日落的时候,一般就没有客人了,但她还是听见了自动门叮咚的声音。

条件反射,她眼皮抬都没抬就来了一句。

“欢迎光临。”

对方迟迟没有声音。

南乔略微抬眼,就瞧见了一个身影倚在贩卖机的边上玩着手机。

“江悬?”南乔一愣,“你怎么来了?”

“接许南枝。”

“……”南乔眉眼微扬,问,“你怎么想来接她了?”

江悬解释:“我忘记带门钥匙,我妈把钥匙给她了。”

“哦,这样啊。”南乔起身,伸了个懒腰,“她还有几分钟下课,你等着吧,我先回家了。”

“行。”

江悬懒懒抬眼,瞥见了南乔手上的那一罐千纸鹤,整个人愣了一下。

南乔见了,狡黠一笑,说:“这是南枝送我的,每年一罐,你没有吧?”

“……”江悬回过神,用鼻子哼笑一声,“有病。”

“……”

走前与江悬擦肩而过之际,南乔咬牙道:“你就是嫉妒!”

“……”

南乔走后,江悬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几分钟后,小孩子陆陆续续地从教室出来。

有些小姑娘没忍住看了江悬两眼,脸蛋就出奇地红。

但走到门口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头偷着眼看。

江悬忽然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动物。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听到了许南枝和人攀谈的声音。

“小龙最近状态不太好,你们家长回家要多督促督促,还有……”

许南枝边走边和家长谈话,目光往边上一撇,就瞧见了百无聊赖支着脑袋看自己的江悬,后面的话直接就停了。

“怎么了许老师,”那位家长顺着许南枝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哦,这是您男朋友吧?”

“啊,不是,”许南枝轻笑一声回过头,接着把话说下去,“还有就是记得把回家练舞的视频拍给我,我会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行,那谢谢老师了,我们就先走了。”

“嗯。”许南枝笑着摸摸孩子的脑袋,“再见。”

“老师再见。”

送完孩子和家长,许南枝重新偏过头,看向江悬,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没事,”江悬敛了敛身上吊儿郎当的气质,“现在可以走了吗?许老师。”

闻言,许南枝心跳快了一点。

她已经听习惯了从家长孩子嘴里喊出的“许老师”三个字,更亲密甚至会喊枝枝老师。

但“许老师”这几个字从江悬嘴里喊出来,莫名带着些缱绻的味道,带着某种隐秘的暗示。

许南枝唇角微弯,礼尚往来道:“可以走了,江医生。”

和同事打完招呼后,许南枝拿上东西,二人朝着楼下走。

在车里,江悬问:“回去一起吃饭吗?”

许南枝本来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找个机会开口,没想到被抢先一步了。

她顺势说:“行啊,我家里刚好还有些菜,去我家吃吗?”

“不用了,”江悬说,“去我家吃吧,我妈给了我一些菜,再放就要坏了。”

反正只要是一起吃,在哪都一样,许南枝笑笑,应了句“好”。

到了家门口,江悬手一伸,说:“钥匙给我。”

“哦,”许南枝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到江悬的手心,“呐,给你。”

在手心接收到她指尖温度的同时,江悬目光下移,落在许南枝的手上。

随后他眉头一拧,抓住那只手。

“你手怎么回事儿?”江悬冷着声音问。

闻声,许南枝瑟缩了一下,然后目光也落在了受伤的手背上。

昨天被油嗞到后,没有好好处理,今天就红了一片,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看着有点骇人。

“没事儿,”许南枝没放在心上,而是轻松道,“不小心被油烫到了,不是很疼。”

江悬抬眼看许南枝,过了好久才问:“那如果这伤在我手上呢?你还会觉得不是很疼吗?”

听此,许南枝愣了一下。

而后她也在想,如果这伤出现在江悬手上会怎么样。

总之,她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无所谓。

她习惯了对自己隔岸观火,但是对江悬,她一定是感同身受。

“我……”

“你什么?”江悬语气不善,松开了许南枝的手,开了门,“进来。”

“哦。”

许南枝进门,鞋还没脱完就见江悬往里走,等她走了进去,发现江悬从茶几下面翻出了小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一些药。

他翻了翻,找出一支药膏,应该是抹烫伤的。

江悬看了眼许南枝,说:“过来。”

许南枝走过去,很自觉地把手伸到江悬的面前。

江悬见了,绷着的脸终于破功,笑意在喉咙滚了一圈,模糊地响起。

他挤出一点白色的膏体,小心翼翼地往许南枝那娇贵的手上抹。

“疼吗?”江悬问。

其实并不是很疼,正当许南枝想摇头的时候,她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点了点脑袋:“有点儿。”

江悬抬眼看她。

许南枝低眉道:“你能帮我吹吹吗?”

“……”涂完后,江悬抽了张纸,仔细地擦了擦自己金贵的手指,而后笑着揶揄道,“如果我说不能呢?”

许南枝盯着他看了几秒,抿了抿唇。

沉默了半晌后才叹了口气,怅然道:“那我只能疼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声音低,流了些许南方的语调,软糯得像打烂的糍粑。

江悬听了,笑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娇娇啊。”

说完,他垂头吹了吹许南枝泛红的伤口。

气流形成暖风,像羽毛似地挂在手上,连着心都发痒。

最后还是许南枝自己耐不住,抽回了手。

江悬笑着抬眼看她,眉梢一挑,玩味道:“不疼了?”

许南枝摇摇头:“不……不疼了。”

“行吧,”江悬站起来,往厨房走,“那我去做饭了,你自己玩儿一会儿吧。”

许南枝在客厅玩儿几局斗地主,最后实在无聊,就去厨房看。

她扒着落地窗看江悬做饭,四溢的香味不断挑逗着味蕾。

江悬炒着菜往边上一看,问:“饿了吗?”

“嗯。”

“一会儿就好了。”

许南枝又点点头。

过了好久,江悬突然问:“对了,你送了南乔一罐千纸鹤?”

许南枝听了一愣,如实道:“对,她生日到了。”

“你很喜欢给人送千纸鹤吗?”江悬又问。

“不是,”许南枝有些不安,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江悬关了火,指使她,“你去拿碗筷吧。”

“好。”

饭桌上,二人没说什么话,只是许南枝时不时地抬眼看江悬。

第N次之后,江悬没忍住,笑问:“许南枝,看我是更下饭吗?”

“……”被抓包的许南枝没说话,低着头管自己吃饭。

吃完饭后许南枝想主动去把碗洗了,但江悬制止了她,只说碗先放着就行,随后他走到鱼缸旁边,拿起一包鱼食喂鱼。

许南枝在边上看了好久,最后忍不住问:“为什么鱼在这边,你要鱼食往另一边喂啊?”

江悬自顾自地洒着鱼食,喂完后才道:“因为……”

他把话拉得很长,随后看向许南枝,目光深深道:“我希望小鱼可以自己游过来。”

-

许南枝回家后,江悬开着电视,自己窝在沙发里,综艺的笑声陡然成了这栋房子的背景音效。

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手指迅速下滑,一片红色一闪而过。

而后手指猛地一点,将其停住,然后向上划了划,看见了南乔发的那条晒千纸鹤的朋友圈,上面还配文。

——从许南枝那里收到的第十罐千纸鹤啦。

看着那罐千纸鹤,江悬脑海里的画面一转,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

他想起来了。

是高三快毕业的时候,那天全体同学拍毕业照。

回来的时候他就瞥见了自己桌头有一只千纸鹤,他顺手放进了书包。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客人,有个表妹从他书包里翻出了那只千纸鹤,问他能不能给她玩儿。

当时江悬在写作业,就没在意。

后头那个表妹说千纸鹤掉床底了,自己拿不到,想让江悬拿一下。

当时他没有空,就让她先玩别的。

如果没记错的,那只千纸鹤。

也是红色。

和南乔罐子里的。

如出一辙。

想到这,江悬沉默片刻,忽然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往下跑。

到了五楼,他动作利落地开了门,二话不说连灯也没开就往自己以前的房间跑。

开了房间的灯,他拿起门口的长扫把,狼狈地趴在地上,往床底望,但却看不清。

他直接抄起扫把往里探,然后往外扫。

来来回回好几下,许多在床底的犄角旮旯沉睡了数年的东西都被扫了出来,最后,还包括一只红色的千纸鹤。

看见那抹红色,他松了口气,随后又吊起了胆。

坐在地上,江悬拿起那只千纸鹤,那双训练有素,从来不抖的手居然在这一刻发颤。

透过白炽光,江悬好像瞥见了点黑色。

凑近一看。

——里面有字。

江悬小心翼翼沿着折叠的痕迹拆开。

最后发现里面有一行字。

——我不是玫瑰,也不是松柏,我的名字叫贫瘠,因你而有了四季。

忽然间,江悬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那一行字,像是要看穿了似的。

这些天,他知道许南枝对自己有些意思,但他不敢确认,也难以肯定。

他记得在分手那天自己问过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当时许南枝沉默了,他理所当然地把沉默当成了无声的回答。

因此,即使有七分把握,他还是害怕,总觉得应该再等等。

他希望,他的小鱼可以朝自己游过来。

所以他以爱为饵,勾引着那条小鱼。

但他不知道,原来她早就隐晦地朝自己游过。

是他,亲自把那份爱,压在了暗无天日的黑暗里。

让其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