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卿云假死,齐峰和杨沛风都帮了大忙,只不过齐峰知道他是假死,杨沛风是真以为他自焚了,他原本也想瞒着齐峰,只一来时间仓促手头没有钱帛,二来缺一具尸首。

当日李照逼宫,已尽量避免伤亡,仍还是有宫人死在了宫变当中,齐峰找来一具同卿云身量相似的尸首来冒充。

那么大的火,尸首烧得面目全非,说不定只剩一把骨头,还能认得出个什么鬼来?

饶是如此,卿云也觉着李照最终还是会发现他是假死的,他们姓李的最擅长搞阴谋诡计,这点伎俩李照一时想不明白,等缓过了劲便能想明白了。

反正能在外头混一日是一日,再说了,李照一登基,做了皇帝,说不定便觉着他这么一个假死出宫的小内侍很不识抬举,便随他去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非君不可呢?更何况,他是皇帝,天下环肥燕瘦,不都供他选择?何必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驴子颇通人性,蹄子一抬便要踩,眼看驴蹄冲着脸去了,卿云拍了下驴脖子,驴子吃疼地后退了一步。

“本便生得丑,你踩他的脸,那还能瞧吗?”

驴子叫了一声。

“说你两句,你还来劲了。”

卿云好一顿揉搓驴耳朵,余光瞥向河滩上的人,觉着不可思议,四周全然没有侍卫或是随从的踪迹,难不成这不是李照,只是同李照生得相似的人?

卿云低头凑近了细细打量,李照额上有疤痕,这人面上没有,而且这人瞧着比李照面颊要瘦削许多,卿云手指在他鼻子下头探了探,还有气。

卿云再次扭头张望,除了一人一驴,河水夕阳,再无他物,卿云低头再看了一眼昏迷中人,三两步骑上驴子,赶紧溜了。

管他是谁,反正同他无关,死去吧还是。

卿云骑着小驴子便回了茶摊,拴好驴子入内,自给自足,烧水预备梳洗。

灶内烧着火,外头天渐渐越来越黑,卿云手托着脸,余光向外瞥,此地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而卿云才将茶摊开在此,赚路过客商的钱,昏迷的人若是躺在那儿一夜……

卿云拿火钳子捅了捅灶炉,死了便是命,怪谁?

一觉睡到天亮,卿云睁开眼,喊:“阿禾——”

阿禾勤快,总是来得很早,每回卿云醒来时,阿禾都已将茶摊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还做好了早膳,等着卿云一块儿用,卿云一喊,便抱着热水上去让卿云梳洗了。

然而今日下头不知怎么却是没有回应,一片空空荡荡的寂静。

卿云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只去外头露台上看了看,天已亮了,林中微风徐徐,卿云深吸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好舒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盘腿坐在露台上发呆,脑海中忽地闪现出昨日河滩那人昏迷的画面。

卿云用力甩了下头,无关,同他无关。

“掌柜的——”

楼下传来阿禾的呼喊声,卿云回过神,粗声回吼道:“喊什么?!”

卿云踩了木屐下楼,却见阿禾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喘,身旁还躺了个湿淋淋的水鬼。

“掌、掌柜的,我、我快累死了,快帮、帮帮我……”

卿云定定地盯着额头上血迹干涸的人,缓缓转头对阿禾道:“你拖回来的?”

阿禾点头,他缓过来一口气,又摇头,“我半拖半背,这人在河滩上,我看他还有气,我就将他背回来了。”

“你从哪拖回来的扔哪去。”

阿禾目瞪口呆,“啊?”

“啊你爷个头啊,谁叫你随便在路上乱捡人的?万一他是什么歹人呢?”

“不会吧,”阿禾愣愣地看向仍在晕厥中的男人,“我瞧他长得那么俊,不像是坏人啊。”

卿云摆了摆手,坚决的两个字,“拖走。”

阿禾实在是拖不动了,将这男人从附近河滩背到茶摊,已经是耗尽了他的气力,他还没用早膳呢,“那等我歇会儿的。”

卿云见他满头大汗,知道他是个心地良善的实心眼,见了人,没多想便将人救了回来,他蹲下身,将男人的脸转过来想再仔细打量一番,手才碰上男人的面颊便顿住了,这人脸烧得烫手。

卿云瞥向阿禾,阿禾脸也红通通的,他是累坏了,估计身上也热得很,压根没察觉这人烧得死去活来。

该不会真的是又被人追杀……卿云眉头微皱,如今朝中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谋害皇帝?难道是宗室的那帮人?!

卿云起身,去柜后拿了常备下的退热丸剂,捏开男人的嘴便扔了进去,又踢了下地上的阿禾,“你在这儿守着,我去镇上请大夫。”

“啊?”阿禾抬脸,“那我还将人扔回河滩吗?”

卿云一面上楼一面粗吼道:“猪脑子,自个想!”

在这远离京师的小镇,卿云对京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那人真是李照吗?他面颊上没有疤痕,卿云骑着毛驴心下懊悔,应当扒了他的衣服,瞧瞧他身上有无疤痕。

两头小毛驴回了茶摊,幸好阿禾还有些脑子,没将人真背回河滩,而是将人拉进了里头躺下。

镇上大夫也不是什么神医,诊脉之后,拿了几包随身带的药,让卿云给他服用,醒不醒看造化,卿云觉着他诊脉都是假的,反正随便给两包药便是。

卿云未料这人伤得竟这般重,也不管那么多,先将药交给阿禾,让他去煎药。

大夫和阿禾都走了,卿云盯着男人的脸,心下不由迷惑,这到底是不是李照?相貌是极像的,只……李照为何会重伤出现在河滩呢?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卿云抬手,将手掌搁在那人的衣襟上,抿了下唇,正想扯开那衣裳察看他胸前是否有那些疤痕,手腕便被抬起的手“啪”的一声攥住了。

卿云回转过脸,烧得面色通红的男人正半开着眼定定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卿云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心下落定,冷笑一声,“我倒要问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齐峰呢?你的那些暗卫呢?都滚出来——”卿云仰头对着竹楼喊,竹楼里回应他的只有后头的阿禾,“在煎了在煎了!”

卿云看向李照,却见李照神色平静,当皇帝的人了,自然比从前更喜怒不形于色,卿云看了就生气,压低声音道:“既然醒了就快滚。”

李照攥着他的手,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四周快速浏览了一遍,卿云从他面上那细微的神色察觉到了不妙。

“我……”

“你别说话——”

卿云抽了下手,没抽开,恶声恶气道:“还不放手?”

李照把手松开了。

卿云起身,踢了下李照,“醒了就快走。”

李照眼虽睁开了,只显然还没什么力气,他低声道:“多谢阁下搭救,只我实在无力离开,可否让我多躺一会儿。”

“你休要在这儿装相……”卿云俯身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扯开李照的衣襟,里头露出来光洁的肌肤让卿云一怔,他抬眼再对上李照的眼眸,李照仍旧是那副太子端庄的派头,只神色中还有两分……羞赧?

卿云嘴张了张,同李照对视片刻后,他低头,一不做二不休,把李照衣裳全扯开了。

胸前肌肤干干净净,没有疤痕。

卿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头又看向李照,李照神色平静安然,卿云盯着他的眼睛,摸了一把。

光滑、结实、有点烫。

“掌柜的,药煎好了!”

阿禾端着药下来,见卿云趴在人身上摸胸,不由目瞪口呆,“掌柜的,你做什么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做什么,卿云“啪”的一声在那胸上拍了一记,“验货,称斤算两,拿去卖肉!”

阿禾道:“啊?”

“啊什么啊,给他把药灌进去,然后从哪来的把他拖哪去。”

卿云起身便走,阿禾是个听话的,不必操心。

卿云一口气跑回了楼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下万分怀疑。

李照胸口的疤痕好了?对,他有成鹊生在,什么疤痕治不了?所以额头上的疤痕也治好了?

只卿云还是觉着奇怪,若能治好,李照早该治了,天子重仪容,卿云记着李照登基前夜来看他,额头上疤痕还是清晰地留着。

难道那人不是李照?方才李照的神色言语当中,尽管他极力地保持了镇定,但卿云还是发觉了蛛丝马迹,李照似乎……不认得他?对他呼喊暗卫的那些话亦是没什么反应。

若他面露困惑之色,卿云会觉着他在做戏,但李照却是不动声色,在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作为一个落难的君主,依旧不假思索地选择了伪装,不叫旁人看出来他的真实情形。

卿云心乱如麻,去了露台吼道:“阿禾!”

阿禾回了一声,“诶——”

“人拖走了吗?!”

“还没!掌柜的,能不能用大壮把他驮走,我背不动啦!”

“我呸,大壮是我的驴,除了我,谁也不能骑!”

“那我吃一口再拖吧,我快饿死了,没力气了!”

“行——”

卿云粗声粗气地回道:“我也吃!”

阿禾做了些简单的早膳,照例还是端上去先给卿云。

卿云沉着脸道:“那药他喝了吗?”

阿禾道:“喝了。”

卿云道:“他如何?愿意走吗?”

阿禾道:“啊?我不知道啊。”

卿云恼怒道:“你是猪啊!你问他滚不滚。”

阿禾“哦”了一声,嘴里叼着素包子嚼,“那我问问。”

阿禾愣头愣脑地下去,湿淋淋的男人拉着旁边的椅子正在慢慢坐起,他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多谢小兄弟。”

男人语气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可又有股说不出的威严,阿禾在他面前不自觉就老实了,他嘴动了动,道:“我们掌柜的问你什么时候走?”

男人笑了笑,“对不住占了贵宝地,实在是我没力气走,小兄弟,是你将我拖到这儿的吗?”

阿禾点头,“对啊。”

“你是从何处将我拖到这儿的?我只孤身一人吗?”

“从那边河滩上……”

卿云在上头露台听着男人一句句地套话,阿禾一句句地答,还屁颠屁颠地给男人也端了碗粥喝,恐怕二人再聊一会儿,阿禾得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掏干净了。

卿云噌噌噌下楼,阿禾还在同男人商量,等他吃饱了就自己走,省得他费劲拖,男人温和地答好。

好?好个屁!

卿云下去,见两人坐在地上吃早膳,双手叉腰,对着神情镇定自若的男人皱眉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撞坏了头,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阿禾嘴立即圆张了起来,好奇地看向方才同他对答如流的男人。

男人竟没正面回答卿云,只微笑道:“多谢掌柜的和这位小兄弟搭救之恩,我如今尚在高热之中,确实还有几分糊涂。”

卿云一听他那装模作样的语气,再看他面上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管此人是不是李照,他看样子是真不知自己为何沦落在此,正在尽力同他们周旋。

卿云心下觉着荒谬可笑,风水轮流转,居然还会转成这般?

“好,你既不肯说,我也不逼问,”卿云长眉一挑,“粥喝完了吧?算送你的,不必付钱了,快滚。”

对卿云那般蛮横态度,男人也未见多少愠色,反放下粥碗,拱了拱手道:“多谢掌柜的和小兄弟搭救之恩,来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今日施药施粥的恩义。”

疑似李照的男人说罢,便扶着一旁椅子慢慢起身,卿云始终盯着他,还是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不管是不是……卿云让开身,示意男人走。

男人扶着椅子一点点向外挪动,只没挪了两步,便面色大变,扶着椅子,弯腰下去,竟呕出了一口混着药汁的血。

“啊!”

阿禾吓得大叫一声,卿云也呆住了。

男人按着肚子一点点蹲下去,抓住阿禾的手臂,语气沉沉,“你给我喂了什么药……”

阿禾吓坏了,连忙抬头看向卿云。

卿云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咚的一声倒地晕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对着一旁还被死死攥着手臂,已然吓傻的阿禾笑了一声,“恭喜你把他药死了,干得好,赶紧去后头挖个坑把他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