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也不知李崇怎么同皇帝说的,卿云入夜后待在宅子里,确是没人来寻他,正好今日带出来的全是秦少英的人,他便兴致勃勃地叫来了探子。

“你能不能将苏兰贞偷到这儿来?”

卿云想,秦少英那时都能将他偷出院子带到京中,让他们也去偷个苏兰贞出来,应当不难吧?

探子为难道:“若要我们去传话,不难,可若要将人偷偷带进来,恐怕……京中眼线众多,一不留神便会出大事的。”

卿云面上那点兴奋之意慢慢消退,“滚。”

卿云趴在床上将那锦盒和锦盒里的物件细细把玩,这钥匙和帕子原是被苏兰贞捡去的,他的心意,终究还是回到了他手中。

“卿云。”

外头尺素呼唤,卿云头也不抬地回道:“什么事?”

“有人来拜访你。”

卿云猛地睁大眼睛,难道是苏兰贞来了?!

卿云心下既兴奋又紧张,还有几分埋怨,心说苏兰贞怎么那么不要命,却仍是急匆匆地穿了靴子跑了出来。

内堂,仆人正在上茶,来访者对那仆人微一颔首,却并未去碰那茶水,抬眸见卿云跑出来,面色红扑扑的,只在看到他的一瞬便冷了下去。

“怎么是你?”

李崇神色自若,“你以为是谁?”

卿云冷着脸对一旁仆人道:“将那茶水撤了,高贵的齐王殿下怎看得上我这儿的茶。”

那仆人不知李崇的身份竟如此尊贵,吓了一跳,连忙按照卿云的吩咐将茶水撤下了。

李崇道:“我并未说不喝。”

卿云冷哼一声,“想喝也不给。”

卿云在主位坐下,道:“齐王有事便说吧。”

“我今日算是信守承诺了,可否算是订金?明日你到户部来一趟,如何?”

李崇特意赶来同卿云敲定做账之事,卿云沉吟片刻,谈及正事,他的神色便冷静成熟了几分,“我倒是可以应你,只这事一旦有什么不对,我可不管。”

“你放心,”李崇明白卿云的顾虑,“当初我们设下陷阱,是因你同二弟的关系,如今二弟正在边境,你又只是父皇的人,我害你做什么呢?”

李崇人微微向后靠了,这个姿势和皇帝很像,“你若好好的,父皇和二弟心里总有一个过不去的结子,对我而言,岂非更好?”

这个理由说服了卿云。

如今卿云也是什么都不怕了,便是李照回来,他真的同李照有什么,皇帝又能如何?无非便是那些手段。

卿云问:“你那铺子值钱吗?”

李崇微微一笑,“你可以也查一查铺子的账。”

卿云心下忽然冒出个念头,很快又被他压下去,“药铺我是一定要的。”

“可以。”

卿云见他如此大方,便道:“齐王殿下很富有啊。”

李崇微笑,“陈氏覆灭之后,原先的那些产业都收归朝廷了,我只是帮父皇打理罢了。”

卿云道:“那你能决定将那些铺子给谁?”

“有些能,有些不能,”李崇道,“给你的,自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卿云道:“其实我不明白,朝中比我有才也更适合做这事的人不是没有,为何齐王你偏偏要找上我?”

“你说话总是很直接,”李崇道,“这是我选择同你协作的一个原因,另外……”李崇手摸了下旁边的小案,他的动作明显是想喝茶,只是手边是空的,便又虚虚地掠回了膝盖,卿云见状,不由笑了。

李崇对那笑容假作不见,“你很得父皇的宠爱,若是出了什么纰漏,父皇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苛责。”

卿云面上笑容微淡,心下倒不觉着奇怪,只替李崇感到微妙的可悲,他一个皇子,却要他这内官来保举。

“行,我应下了。”

卿云道:“那铺子我明天便要。”

李崇也很爽快道:“没问题,明日午休或是下午,你何时有空我带你过去便是。”

李崇谈完事便走,卿云让仆人送客,得了铺子和几日的自由,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舒畅。

尺素从后头出来,道:“那是齐王?”

“嗯,”卿云回头,“姑姑见过?”

尺素摇头,向着卿云走了过去,不无担心道:“你同他很熟么?”

卿云转着手里的茶碗道:“不算熟,他曾救过我,也曾害过我,如今同在六部当差,便是如此了。”

尺素隔着卿云坐下,也不绕弯子,道:“你的身份和皇子接近不是好事。”

尺素的话,卿云倒还算听得进,他只道:“接不接近实也由不得我。”

尺素听罢,叹了口气,“从前在宫里,淑妃娘娘为人倒是不错的,不少奴才都受过她的恩惠。”

卿云无言,也不多反驳,在王满春那儿,淑妃可不就是恩人吗?

好人还是坏人,说到底也不过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翌日,卿云到了六部,便也信守承诺,先去了户部,户部的人见了他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都夹着尾巴不敢往他那儿瞧。

李崇同他并肩走着,嘴角不住地扬起笑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你狠狠收拾过他们一回?

卿云目不斜视,“我不信齐王殿下你难道没那个本事?”

李崇倒也是直言不讳,“我与你身份不同,有些手段你使得,我使不得。”

卿云也明白,要不然有些皇帝会倚重宦官呢,那些阴损的手段偏得配上他这阴险的人才行。

卿云板着脸同李崇进了户部内室,一群户部官员跟随着。

二人在户部忙了一整天,卿云无暇去想别的事,一天倒也很快过去了。

“走吧,带你去看铺子。”

李崇心情似乎也不错,卿云同他共事一日,终于是没那么讨厌他了,李崇做事实则也很利落强干,只他对官员们有些话不好明说,这时卿云出头,李崇便好做事了。

卿云马车跟随李崇到了药铺,正是他先前被李崇所救待过的那个,药铺极大,前后宅子院落仓库一应俱全,卿云仔细看了一圈,连账本都不必看了,心下很是喜欢。

“这个我要了,”卿云跃跃欲试道,“还有吗?”

“还有两个绸缎庄。”

李崇说得轻描淡写,卿云倒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像这个药铺那么大吗?”

“比这个更大。”

卿云脸红了,也不知为何,皇帝赏他许多金银珠宝,他倒也都还好,只对这铺子,说不出的喜欢。

李崇道:“这些掌柜伙计也都是用老的了,对铺子里的生意最是熟络,你若要再培新人,让他们带了是最好的,若是后头不用他们了,也同我知会一声,他们都是老人了,我得为他们负责到底。”

卿云无意更换这些人,便像李照给他的那个庄子,他也懒得去换人,不去争那个闲面子,人家既经营得好好的,何苦折腾。

李崇听罢,道:“倒是我狭隘了。”

“齐王殿下知道便好。”

卿云庄子到手,对李崇又没好脸色了,李崇也不恼,同卿云在药铺门口分道扬镳。

卿云坐在马车上摇晃着,心中又想起了苏兰贞,他这一日都在户部,连苏兰贞一面也没见着,见着了又如何?便如牛郎织女一般,终究是隔着天堑。卿云心下几分淡淡的忧伤,心头又冷了几分。

回到宅院内,卿云将新到手的庄子契书翻了一遍,同他先前得的放在一处,未来倘若他真的离了宫,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卿云神色缥缈,心中竟真的开始想离宫之事。

那回苏兰贞提醒他秦少英有反意,卿云想到秦少英先前种种情状,认为苏兰贞的推测应当有几分道理。

秦少英终于受不了皇帝对他们父子的残酷无情,想要造反……那么这次皇帝派他去边境岂不是将最趁手的刀还给了主人?——不,皇帝正是怕如此,才派了太子李照监军。

秦恕涛生前可从未流露出反叛的意思,他带领的军队自然也是忠君之师,哪怕秦少英是秦恕涛的儿子,要掌控那支军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有储君李照的存在,皇帝对李照的本事十分自信,是相信李照能够控制住秦少英和军队。

卿云心下倒也不是特别担心,根据他身边暗卫的情况,秦少英也只不过在暗卫队伍里插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自己人。

李照想必也非常明白皇帝此举是在他和秦少英“两害”相权之间做出了抉择,他的任务便是牢牢抓住军队的控制权。

倘若李照承受住了这个考验,回京的李照便再也不是从前的李照了……

到时,若李照要将他接回东宫,他又该怎么办?

卿云先前问过李照,假如那时他将与长龄的私情同李照和盘托出,李照会作何反应?李照没有正面回答。

卿云觉着李照或许不会杀长龄,但他今生今世恐怕也再难见到长龄了。

不杀长龄,一是长龄毕竟曾经救主,同李照也算是有情分,最重要的是长龄是内侍……

一个太子,即便对内侍有醋意,那种醋意都不会过分鲜明,可苏兰贞不一样……回到李照身边,他便必定要舍弃苏兰贞……

卿云心下剧烈摇摆,为何他总是要落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经过昨日,今日事情便好办多了。”

李崇引着卿云却是去了休憩的厢房,“今日有些账要同其余几部合一合,也请你多多辛苦调停。”

卿云冷哼一声,“横竖我便是你们父子趁手的工具罢了。”

李崇并不辩解,拱手退出,免得卿云说些更难听的话。

其余几部去年都各有支出,如今要平账,自然两边都要对好。

别的部都还好说,支出最多的便是兵部和工部。

程谦抑是自己人,卿云说什么,他便照办,屋内只有两人,程谦抑便压低了声音,道:“齐王这是想自己填窟窿?”

“管他呢,”卿云讽刺道,“这齐王是个大孝子,又是个大富翁,愿意自己贴补孝敬父亲,那可是皇上的福气。”

程谦抑道:“战场如此拖延,恐要入夏才有动静。”

卿云皱眉,“这么久?”

程谦抑道:“秦将军到底还是年轻,用兵激进了些,适得其反,如今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日后若是你上了战场,你可有信心运筹帷幄?”卿云瞥向他。

程谦抑脸都涨红了,“若大人不弃,卑职必定竭尽全力!”

卿云淡淡一笑,“好了,公事谈完,也说说私事,你妹子的婚期定好了吗?”

“定了,”程谦抑面上洋溢出喜悦之色,“下月初六,顶好的日子,大人可一定要赏光。”

“我这个做媒人的,自然要到场,你下去吧……”卿云顿了顿,“叫工部的人过来。”

程谦抑出去了,卿云等在厢房里头,他心下既有期待又有紧张,他事先未曾同苏兰贞说,也不知苏兰贞明不明白……

“大人。”

卿云心下一揪,他沉默了片刻,稳住嗓子,“进。”

苏兰贞推门进入,二人四目相对,视线便都顿住了。

昨日那种种思量取舍,此刻烟消云散,在苏兰贞关上门的一瞬,卿云已下榻几步扑了上去。

外头还有人,他们不能太过分,卿云用自己最轻最轻的声音道:“我想死你了……”

苏兰贞又何尝不是,“昨日未曾见到你,我心乱如麻。”

“这样不成,”卿云抬脸,“我们必须得想个法子见面。”

苏兰贞道:“我也正在想法子,再等等。”

卿云转瞬之间心下忽然有了计较,对啊,他先前怎么没想到!他抓起苏兰贞的手,兴奋道:“今夜你在后院留门,我亥时来见你。”

“你来见我?”苏兰贞眉头紧皱,“这太危险了!”

卿云抬手捂住苏兰贞的嘴,双眼满是喜悦柔情,“听我的,你只乖乖等我便是,好了,先说正事……”

卿云拉着苏兰贞的手坐下榻,他倚在苏兰贞的怀里听苏兰贞说完了工部之事。

“你快回去吧,免得叫人怀疑,记住,今晚亥时。”

卿云面上说不出的兴奋笃定,苏兰贞也只能亲了下卿云的脸,率先离去。

等到傍晚,回到家中,苏兰贞便一直坐立难安,在后院门口伫立良久,等到亥时便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院门,此处乃是京郊,本便偏僻,后院更是杂巷,又已过了宵禁,哪还有人?

不来也好,苏兰贞垂下脸,方想转身,却听得外头似有喘气脚步之声,连忙探身出去,他手中提着灯,可借光一窥,只见远处一纤细缥缈的人影正向着他这儿跑来。

苏兰贞也不管了,放下灯便也跑了过去,只是近了才发现是女子,可已来不及了,那女子直往他怀里扑了过来,苏兰贞面色大变,立即后撤想要脱身,“姑娘,请庄重些!”

“呆子,是我!”

那“女子”一开口却是熟悉的沙哑嗓音,苏兰贞低头定睛一看,朦胧月色下,梳着少女发髻红唇花钿的不是卿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