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新春,皇帝加开恩科,选擢人才,特命兵部侍郎兼任主考官。

贡院不远处的官舍内单独开辟了个院子,侍卫一层一层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秦少英身穿官服,抱着手站在院前等待,不多时,两驾马车徐徐而来。

“两位殿下,可真是叫下官好等。”

李照与李崇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二人各自带了几个贴身内侍,卿云与长龄分立李照左右。

李照负手道:“辛苦秦大人。”

秦少英龇牙,“下官牙酸。”

李照看也不看他,掠过他身边,淡淡道:“牙酸就闭嘴。”

秦少英一面笑一面目光在卿云身上绕了一圈,卿云低眉顺眼,瞧着十分安分。

李崇紧随李照身后,抬手遮了下秦少英的脸,秦少英笑着后仰躲了。

院内早已提前布置妥当,三人来到内堂坐下,李照上首,李崇与秦少英分坐两侧,宫人们鱼贯而入,一一奉茶。

“皇上今年加开恩科,不知要出什么刁钻试题。”秦少英道。

李照端了茶抿了一口放下,“既是让你们兵部主考,自然是挑选用兵的人才。”

秦少英笑道:“用兵的人才哪能通过科举挑选,恐怕选出来的也只是纸上谈兵之辈。”

李照道:“说得不错,你现下便入宫进言。”

秦少英笑着看向对面的李崇,“齐王殿下,您也不帮微臣说说话。”

李崇手端着茶,正一点点品着茶香,闻言也只淡淡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王不做池鱼。”

“听你们说话我真累得慌,”秦少英调整了坐姿,抬了抬下巴,“咱们都放松些,成吗?”

李照道:“我当你还能忍多久。”

秦少英笑了笑,“今日可有的熬呢,难得咱们三个聚在一块儿,科举是小事,一块儿聊聊天才是正经事。”

“你听听,”李照看向李崇,“听他说的什么话,科举是小事?”

李崇这才也放下茶碗,“他是父皇直任命的兵部司郎中,于他而言,科举确是小事。”

李照点头,“嗯,明白了,”他手指了秦少英,“赶明儿撤了你的官,让你成个白身,你便知道科举是不是小事了。”

秦少英笑道:“那我也不考,在家等着承袭爵位呗。”

李崇道:“二弟,你这下可听明白了吗?他是连秦将军的爵位也不想要了。”

李照淡淡一笑,“我听明白他是想秦将军军棍伺候了。”

三人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几番闲谈之后也都各自收了架子,不远处贡院锣声传来,是已开考了,三人转移到了院中,几名内侍则入后堂室内歇息,等候传召。

长龄今日出来,神色便一直怔怔的,卿云知他出身书香门第,是触及到了心事,便安慰道:“总也算来了一场。”

长龄笑了笑,对卿云道:“我并非自伤,只是想到我弟弟。”

卿云道:“莫非你弟弟今日也来科考?”

长龄道:“算算年纪,是该差不多了,也不知他如今是否争气,我离家时他也才四岁。”

“你还记得你弟弟的名字吗?”卿云道,“等会儿求太子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长龄苦笑:“只有小名,罢了,不去想他。”

卿云“嗯”了一声,他也不愿长龄多想那个弟弟,长龄只要有他在身边便足够了。

二人在屋子里相对坐着,因是在外头,屋子里虽只有他们二人,也仍是不敢多有逾矩,便连话也是滴水不漏,只闲谈些东宫琐事,宫里头又进了一批新的宫人,卿云这两日正在安排他们的去处。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小太监传话用膳。

卿云和长龄今日是贴身侍奉李照,自然前去伺候。

院中三人全都挽了袖子,手上都拿着弓,院中果树下面落了许多插了箭羽的果子,卿云他们过去时,秦少英正在搭弓,箭矢飞出,将树上一颗极小的果子一箭射到了墙上。

李崇叫了声好,秦少英回眸,“太子殿下?”

李照干脆道:“我认输。”

秦少英大笑,“殿下这就认输了?”

李照闲适道:“我一开始便认输了。”

秦少英摇头,“哎呀,赢了太子,看来我这爵位该保住了。”

李照笑道:“你再赢了齐王再说。”

李照说罢,将弓递给一旁的侍卫,他回眸看到了卿云,对卿云浅浅一笑,卿云低垂下脸,秦少英也跟着回眸,见李照与卿云二人之间的互动,嘴角微一扬起,转向李崇,“齐王,如何?认输否?”

“认输,”李崇也将弓递给侍卫,“谁能赢得过你这第一神箭手。”

秦少英见状,也放下弓,“罢了,今日看来我是赢到底,也不谦虚了,请两位入内用膳吧。”

三人转向花厅,同桌入席,今日李照与李崇并非监考恩科,只是皇帝说让他们出来玩一玩,两人也都明白皇帝的意思,今日是恩科的最后一日,他们就在这儿等考生们的试卷。

卿云随侍在侧给李照布菜,秦少英坐在李照右侧,目光看向卿云,又长大了,比上回他在东宫见到时出落得更美了,冷艳清丽,瞧着真是成人了。

李照轻轻放下筷子,手向前指了一指,“你出去。”

卿云布菜的动作顿住,立时看向李照,什么意思?李照让他出去?

“去,把外头墙上的箭拔下来,”李照对秦少英道,“别弄坏了人家的官舍。”

秦少英笑道:“殿下,正用膳呢。”

李照偏过脸看向他,淡淡道:“原来你也知道正在用膳?”

秦少英了然一笑,拱手挑眉道:“微臣这便去。”

李崇余光扫了一眼卿云。

果然是他。

当初淑妃说东宫里闹出来乱子的小太监,李崇便猜是卿云。

李照面上虽没什么,然而对那小太监的维护之意显而易见,李崇不禁又多看了卿云一眼,相貌是好,只不过相貌好又算得了什么呢,倘若李照想要,世间什么美人不都唾手可得?

李崇觉着李照对这小太监也不过是一时贪好颜色,图个新鲜罢了,更兼是在冲他与淑妃示威,这么个小太监,他李照想保就保,想带在身边便带在身边,任由淑妃如何告状,皇帝依然放任,然而王满春却是死得不明不白。

李崇抬手默默饮了杯酒。

秦少英归来,果然规矩了许多,再不朝卿云那多看一眼。

内侍们端来一道新鲜汤羹,卿云抬手去接,他久不做这种事,未料那汤烫得很,他一捧上,手立即晃了,滚烫的汤羹便洒了出来。

“小心——”

长龄两手立即从卿云手里将汤羹端走,厅内众人也都看了过来,卿云指尖滚红,他连忙后撤半步,低头道:“太子恕罪。”

“不碍事,”李照眉头微皱,“手怎么样?”

卿云摇头,“无事。”

秦少英看向卿云,目光轻轻打量了,余光扫过,道:“里头有随行的侍医,公公还是进去处理一番,这烫伤都是起先没什么,后头起了泡可就麻烦了。”

“听秦大人的,”李照道,“下去吧。”

“多谢殿下。”

卿云立即退了出去,李照对长龄道:“把这汤羹也撤下去。”

“是。”长龄小心地捧着汤羹交给一旁的小太监。

午膳的这一小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三人用完膳在外头院中闲谈,片刻后,李照提议午休,三人便又散了。

李照回到院内,屏退众人,让卿云摊开手给他看。

“侍医已处理过,上过药了。”卿云道。

李照眉头微蹙,“膳房那帮人是怎么做事的,非得把人烫死。”

卿云淡淡一笑,“这又不是在宫里,总有疏漏的,况且也是我不好,一时不察。”

李照轻叹了口气,“叫你待在宫里,你又不肯,非要跟来。”

卿云道:“我也不过是想长长见识,瞧瞧他们的文章罢了。”

李照摇头,在卿云掌心轻吹了吹,抬脸道:“疼不疼?”

卿云道:“不疼。”

李照又是叹了口气,“你就在这儿歇着,若是有好的文章,我再传你。”

卿云道:“不,我就要跟着。”

李照听他撒娇,面上神情终于一松,笑道:“偏你不听话。”

因在外头,李照再怎么心疼,也不好多做什么,让卿云在小榻上也歇下,一时院内院外都寂静了。

“长龄。”

长龄猛地回头。

秦少英正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长龄连忙低声行礼,“秦大人。”

“太子歇下了?”秦少英也压低了声音。

“是。”

“怎么你们全都出来了,谁在里面伺候呢?”

“是……卿云。”

“我就知道。”

秦少英过去,肩膀碰了下长龄,“诶,怎么回事?不过相貌标致一些,怎么将你都越过去了?”

长龄平缓道:“太子的心意,岂是我一个小小奴才能揣测的。”

秦少英笑道:“上回我去宫里,不过教了那个小太监一点招式,李照脸黑的,对我爱答不理,我瞧他是被这小太监给迷住了。”

长龄立即紧张起来,连忙回道:“太子英明神武,岂会对一个内侍……想必是秦大人你误会了。”

“哦?”秦少英目光下落,看向长龄鲜红的手指,“你手上也被烫了,不去找侍医料理?”

长龄连忙将手指收进衣袖,“奴才皮糙肉厚,这一点烫算不得什么。”

“也是,你可不像那个小太监那般细皮嫩肉。”

秦少英拍了下长龄的肩膀,“好了,你继续当差,我去歇下了。”

午后,试卷传来,三人在厅内同阅,秦少英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没有一个看得惯的,李照未说看中了哪些,李崇也是一样,都在心里罢了。

秦少英负责护卫试卷,李照与李崇各自返回。

回到宫中,李照便命宫中御医拿了好药给卿云,卿云在屋里上完了药,又给长龄。

长龄说他真的没事,不必用这些好药。

“我说用便用。”

卿云不管,长龄便坐下上药,院外秦少英同他的那一番对话交谈一直在他脑海里晃,他想同卿云说,却又觉着不妥。

“发什么愣呢,”卿云道,“你若不行,还是叫个小太监来给你上药吧。”

“无事,我自己便行。”

长龄小心翼翼地处理了,他听卿云说今日在那些考生当中发觉几个文采观点出众的,他已暗暗记下他们的名字,只待以后有机会便去拉拢一番。

卿云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却见长龄神思不属,心下以为长龄虽说不自伤,实则也还是难过,便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长龄果然回神。

卿云撒娇道:“手上好疼,咱们一块儿来做些可以将那疼忘掉的快活事吧。”

长龄脸顿时红了。

卿云笑着吻了上去,两人手上都是药,也不好触碰,只四片唇亲在一处,卿云如今早已非当初的青涩,他熟练地挑动着长龄的唇,催着长龄上了榻,春装轻薄,两人也不脱衣,便这般贴在一块儿互相蹭着。

如今在长龄面前,卿云是极放得开了,长龄是太监,他也是太监,两人互相怎么都行,谁也不会嫌弃谁,谁也不会笑话谁。

卿云蹭着蹭着,便低吟了两声,起身靠在榻上,支起了腿,长龄俯身下去,给了卿云一段极乐。

一时事毕,两人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卿云扑哧笑了一声,“这药还是白上了,全蹭到衣服上了。”

长龄低头看了一眼,也笑了笑,“我再帮你上药。”

“哪那么娇气,”卿云靠在长龄大腿上,“其实那些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寒窗苦读,费尽心思,不也就是想到皇家跟前吗?他们想见太子一面还见不着呢,不一定就比咱们强到哪去。”

长龄知他是在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便轻轻“嗯”了一声,同时看向卿云,今日卿云受伤,太子也是极紧张的,他从前一直觉着太子是在欺负卿云,可如今一日日看下来,太子似乎是真的喜欢卿云。

长龄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说酸,他觉着自己实在不配酸,虽然卿云说他处处都好,但他岂能同太子相比?

罢了,他也不去想那些事,他只需尽自己所能,让卿云开心一些是一些。

长龄垂首看向靠在他腹间已闭上眼睡过去的卿云,抬起手爱怜地抚摸了他的鬓发,对自己手上的伤痛却是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