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秦东市又下雪了,雪花飘飘洒洒地正在妆点大地,李疏梅走回办公室,突然发现办公室里就费安宁一个人在,今天明明还有重要工作的啊,她冷冷地说:“宁宁,他们都去哪了?”
费安宁走过来说:“姐,你忘了,今天是除夕啊。”
噢,李疏梅真的忘记了,今天已经是除夕了,每年除夕,路远的同事都会回家过个年。
费安宁说:“姐,今天我值班,你回去过个年吧。”
“不,不行。”李疏梅摇头道,“今年我值班,你早点回去。”
“姐,每年都是你值班,今年也该轮到我了,而且我妈晚上会送饺子给我,我妈陪我。”
费安宁拉住李疏梅的手,“姐,你真的要休息一下,夏局也需要你陪着过个年啊。”
李疏梅怔了怔,一晃十二年过去了,她鲜少陪家人过年,自从夏忍冬走后,李新凤身体不好,除夕好像就变得冷淡了许多。
如今也该陪老夏过一个除夕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宁宁,幸苦了。”
“对了,姐等一下。”费安宁走回桌位,将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递给她,“我妈送过来的,她做了几个菜,说是简单的年夜饭,有老人能吃的。”
“谢谢你宁宁。”李疏梅很感动,从她手里接过袋子,又叮嘱,“晚上记得休息会。”
她想着陪老夏过个除夕,晚上再来换宁宁的值班。
李疏梅乘车赶到了医院,推开病房门后,见老夏已经半躺在床板上,负责他的护工老高笑着说:“李警官,老夏早盼你过来呢。”
老高是曾经一个案子的受害者家属,他女儿遇害,那件案子还是老夏侦破的,老高如今孤身一人,是主动要求给老夏做护工。
李疏梅把饭菜递给老高,“高叔,热一热吧,我们简单吃个年夜饭。”
“李警官,我也准备了些吃的,我一会在这搭个桌子,你们吃一点,我就去外面吃了。”
“高叔,这顿饭我们一起吃,你别见外。”
“对,老高……”老夏说,“一起过个春节。”
老夏的语气有些虚弱,李疏梅发现她这次过来,老夏精神勉强,他的脸色也不大好了。
匆匆忙忙摆好了年夜饭,刚放下筷子,门敲响了,李疏梅开门,是闫岷卿,他笑着说:“师妹,我给师父和你带了点饺子。”
他的爱人也一起过来了,两人身上披着雪花,嫂子说:“疏梅,我来看看叔。”
吃完年夜饭,不到九点钟,老夏就入睡了,李疏梅发觉老夏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医生也提醒过她:“病情开始恶化,老夏私下里告诉他们,不治。”
李疏梅一直都在强调:“治。”不让人痛苦的情况下一定要治。
等老夏入睡后,李疏梅和老高打好招呼,她得回一趟家再去局里,让他照顾好老夏。
匆匆忙忙的,李疏梅又回到了家里,每年除夕,她都会回来一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看挂着墙上的全家福,又在桌前点燃木香,摆上零食,和李新凤说上几句话。
尔后,她又回到卧室里,打开了从食堂买回的两饭盒面条,在桌上摆上了一大堆蒜,又倒上了三杯清水。
望着快乐三人组的画,望着费江河和祁紫山,她眼含湿泪,笑着说:“又是一年除夕了,来,一起吃顿面条吧,老费,你多吃一点,不要饿着了,紫山,这次我带的蒜挺多的,我给你们剥开。”
李疏梅慢慢地一颗一颗剥着蒜,一人一颗,分别放在两人前面。
她真的希望他们俩能开口说说话。
她依稀记得,当年老费牺牲以后,祁紫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他很认真地说:“我回来了,疏梅。”
“你回来了?”
“对,我已经和省厅申请了,我以后都会留在市局。”
“紫山,你是不是开玩笑,省厅才是你的未来。”
紫山笑着说:“我没开玩笑,我已经决定好了。也请原谅我之前的不辞而别,我很后悔让你加入专案组,不然,你就不会那么难过,我一直在自责,我应该向你道歉。”
“不,紫山,我应该感谢你让我加入专案组,也感谢你同意我和姐姐的那次对话,我不后悔,因为我是一名刑警,我不后悔。”
彼时,其实她的眼里早已红润,祁紫山说:“疏梅,我以后会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办案,我们一定要找回老费的真相。”
“紫山,”李疏梅眼含泪水,“谢谢你,谢谢你,我终于不再那么孤单了!”
“你别哭疏梅。”祁紫山轻轻用手指揩去她眼角的泪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们仨永远都不能分开,你说对吗?”
“对,紫山你说的对,我们仨不是快乐三人组吗,我们永远都不能分开。”
李疏梅原想很快就能为老费找回真相,然而三年过去了,仍然毫无收获。
而祁紫山也蓄上了胡须,开始不修边幅,记得有一次和他一起吃面条,她忽然发现他吃起了蒜,她大吃一惊:“紫山,你不是很讨厌吃蒜。”
“我现在不讨厌了,而且很喜欢,我喜欢这种辣味,会让我变得兴奋一些。”
李疏梅那时候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终于有人可以陪我一起吃蒜了。”
“疏梅,你放心,陪你吃蒜的重任以后就交给我吧。”
时光已逝,没想到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回想起来,李疏梅仍觉唏嘘难受,她拼命地抹去眼泪,举起水杯笑着说:“紫山,老费,咱们快乐三人组来干一杯吧。”
凌晨十二点钟,外面鞭炮声声,整个城市都淹没在璀璨的烟火当中。
2013年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李疏梅乘着车,一直开往市局,在缤纷的烟火火光当中,她好像出现了幻觉,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和费江河乘车去河道的场景,她走在高高的芦苇地里,一直向前走,直到看见一个英俊男子,那人正望着她,眼角温柔,对她递来淡淡的笑容。
他就是祁紫山,他好像认识她一般,始终望着她,好像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轰隆的炮竹声将她从幻觉中拉回来,她回到了现实,胃里只觉极其难受,她忍受了好一阵,才觉得好受一些。
车子达到了市局停车场,她抚了几下胸口,又拿起车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终于舒服了些。
她一路走回办公室,只见费安宁正趴在窗台上看烟火,她还像十五岁时候的她,脸上充满着阳光和朝气,灿烂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庞。
等烟火落下,李疏梅才提醒了她,费安宁笑着回过头,开心地看着她:“姐,你怎么来了。”
“宁宁,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是说好的我今天值班。”
“没事,我的事儿都办好了。”
“姐,咱先不说那个了,我这里还有饺子,我给你热一热,你吃一点。”费安宁跑去外面的微波炉那热饺子。
李疏梅笑了笑,一直等她回来,忽然,胃里面又开始绞痛起来,她俯下身子想控制住,然而呕吐感已经让她发起慌来,她难受不已,呕吐了出来,霎时之间,她惊住了,地上一团乌血。
“姐……”费安宁回到办公室,惊愕地叫喊起来。
不知道多久以后,李疏梅从医院的病床上醒了过来,她看见费安宁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十分憔悴,脸上挂着泪痕,她十分虚弱地说:“宁宁……”
“姐,你醒了,我在……”费安宁好像要哭了。
李疏梅大概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苍白地笑了笑:“我睡了多久了?”
“哦,没多久,姐,你好好休息,闫局说等你好一些,我们换一家医院再看看。”
“噢。”李疏梅越来越肯定了,她问,“宁宁,你当警察几年了?”
费安宁愣了一下,还是回道:“六年了。”
“这么快就六年了。”
“是啊,一晃就是六年了。”费安宁问,“姐,你渴不,我给你喝口水。”
“我不。”
这时候,门轻轻敲响,费安宁去开了门,闫岷卿走了进来,眼含微笑:“疏梅,你醒了,醒了就好,你放心,局里的工作我都安排好了,等你修养好,再回去不迟。对了,过两天,我们再到上海一家医院看看,这样好的快一些。”
“为什么要去上海?”李疏梅问。
“噢,”闫岷卿语气顿了一下,又笑着说,“医生说,胃炎这个病啊,不是那么容易好,所以大医院治疗条件先进,好得快一些。”
“我不去大医院,”李疏梅道,“秦东市不还有其他医院吗?要是不能确诊,可以换家医院……咳咳……”她难受地咳嗽起来。
“姐,姐……”费安宁拼命地抚着她胸口,“你别说了,别说了。”
闫岷卿脸上的笑容全没了,他知道,疏梅知道了一切,她是那么优秀的刑侦工作者,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可谓细致入微的探测,他们这些小小的谎言怎么防得住她。
李疏梅好了一些后,叮嘱道:“师哥,别告诉我爸爸。”
“我知道。”闫岷卿急忙走向门口,用手按住酸痛的眼睛,生怕让人看出来。
在确诊绝症晚期以后,局里安排她积极接受化疗,但李疏梅拒绝了,她觉得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必须再为真相再努力一把,她依然坚持回到局里工作,在闫岷卿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她才答应花一部分时间接受治疗,而且她必须隔三差五去看看老夏,尽量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直到有一天晚上,李疏梅在办公室听到噩耗,老夏走了,她当场就晕了过去。
李疏梅再次住进了医院,但这一次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她开始站不起来了,少年时,腿部遭受爆炸伤害留下的后遗症,让她失去了行动能力。
老夏的葬礼,她是被费安宁推着轮椅到了灵堂前,但是没坚持多久,又因为病情加剧,再次回到了医院。
闫岷卿也下了命令,李疏梅暂停一切职务,除非病情恢复。
事实上,她的病不可能再好了,费安宁每天抽空来陪她。她也央求安宁把她的工作资料带到病房,否则她必须出院。
费安宁只得向闫岷卿申请,闫岷卿最后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但要求疏梅每天工作不超过两小时。
费安宁时常在病房陪着疏梅,但是她也因为案子会跑来跑去。
在静静的最后的岁月里,李疏梅将十二年来的调查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
她深深记得夏忍冬的话,“为了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我不得已加入了神秘组织,因为只有组织的力量才能帮我找到母亲的真相”。
这说明夏忍冬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人,他到底是谁呢?
后来费江河短信告诉她,他找到了一些眉目。
费江河到底又找到了什么眉目呢?他的死大概就是和调查夏忍冬的事情有关。
她每天只要难受的时候就会冥思苦想,医生也开始劝她,尽量不要一直打止痛针,否则只会越来越痛苦。
李疏梅只想平静地思考,所以止痛针成了最后的慰藉。
1984年她的母亲死于南城连环杀人案,夏忍冬的母亲也丧命于此,她一直觉得这件案子才是所有一切的起因。
她再次翻开了陈旧的卷宗,这份卷宗她一直不愿意打开,但是为了寻找真相,她不得不一次次翻阅。
这天费安宁过来送餐,她央求道:“宁宁,把我扶起来,把我画笔和画纸拿一下。”
“姐,你好好休息,我求求你了。”费安宁每次过来都不敢收拾床上的各种资料。
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别说闫局,就是医生也拿她没办法,医生都开始调侃了,现在我们都看她眼色行事。
“宁宁……”李疏梅实在不想用力说话。
费安宁痛心不已,姐已经瘦得她完全认不出了,整个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她现在不应该工作。
在李疏梅的再次提醒下,她流着泪把疏梅扶了起来,靠在了床板上,她又把被子盖好,将画笔和画板送到她手里。
李疏梅拿起笔开始作画,但费安宁却心里滴血,她的手一直在发颤,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渐渐地,纸上浮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李疏梅忽然哭了,费安宁急忙问:“姐你怎么了?”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答案!”
“真的吗姐,”费安宁激动万分,这么多年了,姐终于找到了答案,她热泪盈眶,“姐,咱们躺下,你慢慢把答案告诉我,我现在打电话给闫局。”
“好,好……”李疏梅笑着连声说好,突然之间,她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支撑,朝一旁倒了下去。
“姐……”在费安宁的呼唤声中,李疏梅仿佛进入了一片白色的世界,最后的世界极其平静。
她突然看到了祁紫山的身影,他的面庞。
她笑着向他招手,脑海里就像是被人安了跑马灯,疾速加载了往事的一幕幕。
然而2007年的那一慕,却始终成为她永不瞑目的回忆。
2007年秋,她和紫山正在一家小面馆吃面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是变声的男声:“李警官,你好啊。”
李疏梅出于职业习惯,觉察出不对劲,问道:“你是谁?”
“我身患重病,活不了几天了,我想和你见一面。”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和你坦白,坦白费警官的死。”
“你是……”
嘟嘟嘟……电话随即挂断,离费江河去世已经过去七年了,李疏梅整个人茫然无措。
一直剥蒜的紫山也发现不对劲,直到疏梅露出这幅表情,他忙问:“有情况?”
“紫山,上车、上车说。”李疏梅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面馆有不少人,不方便交谈案情。紫山立刻付了钱,两人一起回到车上。
刚把电话内容说完,李疏梅收到了一条短信:今天下午五点,万荟商场三楼,不见不散。
两人的心情都紧张了起来,没想到凶手主动现身了,无论他是否得了重病,都该将之绳之以法。
李疏梅兴奋不已,然而祁紫山却说:“会不会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李疏梅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可能,恶作剧的动机是什么?不管如何,即便是恶作剧,她也要挖出这个神秘人物。
李疏梅立刻做了万全准备,一方面时时监控神秘人物的电话,意图锁定电话背后的地址,另一方面安排便衣刑警渗透商场,安插在商场各层随时待命。
为了不打草惊蛇,商场不能有任何变化,刑警们的职责主要是保护商场群众的安全。
这将是一场千钧一发的决斗,她必须要亲手撕下他的面具。
下午四点五十,李疏梅和祁紫山一同赶到了商场三楼,今天是周日,商场里全是人,李疏梅根本就分不清神秘人物会藏在哪,又会是谁?
但是既然了重病,所以他现在绝不会是健康的模样,李疏梅眼神如炬,不断地寻找可疑人物。
五点整,她再次接到了陌生电话,对方换了号码,行为非常谨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和你单独见面,见面地点我放在了电梯前的垃圾桶里。
没想到对方又玩起了花招,很显然他很谨慎,他或许已经猜到她会安排围捕,所以另选了地点,而且要求单独见面。
但是现在敌暗我明,她无从选择,只得按照对方的提示行动。
她和紫山一起赶到电梯前垃圾桶处,祁紫山上前翻找起来,李疏梅正期待找到什么,祁紫山忽然脸色巨变,他从来都很冷静,这一次他似乎觉察出了巨大的危险。
李疏梅还没问出了什么事,祁紫山就严肃对她说:“疏梅,赶快疏散人群,是黑.索金!”
李疏梅脸色煞白,黑.索金爆炸威力巨大,这整个三楼都将炸成废墟,她连忙通知商场所有同事:有炸弹,疏散人群!
顷刻间,整个商场都在疯狂地叫喊、逃窜,就像一场世界末日浩劫降临。
李疏梅也拼命帮忙疏散人群,及时联系了拆弹中心,一转头,在疯狂逃跑的人群里,就看见祁紫山抱起了垃圾桶。
他眼神极其炽热,就像一团火焰正在燃烧,朝李疏梅大喊了一声:“疏梅,来不及了,你快走!”
他抱起垃圾桶就朝通往商场楼顶的通道冲去……
李疏梅就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当她发现紫山冲向楼顶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飞快地追了上去,耳边嗡嗡嗡地刺痛,她疯狂叫喊:“紫山,紫山……”
当她赶到楼顶的那一刻……
“轰!”地一声巨响响起,火光冲天,商场楼顶的空调机碎片漫天飞舞,李疏梅被一阵气流推倒……
这是令李疏梅永不瞑目的记忆,在她弥留之际,这段记忆不断地在她脑海里播放。
忽然之间,这些记忆都化成了碎片,渐渐变成了一团一团的金色流光,在她眼前漫天飞翔,她毫不犹豫,走向了那团金色流光……
“姐,姐……”费安宁哭着唤她,“姐……”
不一会,她就发现李疏梅的手臂轰然落下,画笔从她手里掉了下去。
李疏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