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费江河也提出:“我们现在一定要摸透他们的关系?如果找到潜意识的联系,是有可能找到线索的。”
对,事物之间总是存在联系,老夏也曾和疏梅说,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不留痕迹的事物,所以从他们身上找出联系,哪怕非常微弱也可能是巨大的突破口。
杜南峰说:“我已经把死者指皮取了下来,回头指纹一匹配,就能给出死者身份,你们先等等吧,我今天熬个通宵,明天一早把尸检结果告诉你们。”
看来杜南峰也对这件案子产生了许多焦虑感,他对破案的急切不亚于二队。
马光平含笑道:“老杜,要是晚上撑不住,也没必要熬通宵,先把指纹结果搞出来吧。”
曲青川也说:“是啊,先确认死者身份。”
解剖尸体需要时间,杜南峰肯定想早早打开尸体胃脏找到谜语,但实际上对于二队这边来说,现在谜语还起不到什么作用,关键还是死者身份。
费江河调侃:“老杜这身体熬一个晚上,恐怕是要垮掉的。”
杜南峰笑道:“你们就别担心了,真的以为我就是想看看胃里有什么,今天这具尸体比上一具死亡时间要短,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这下大家也不能再说什么,毕竟老杜这敬业精神始终是摆在第一位的,曲青川道:“那等你消息吧。需要帮忙随时提一声。”
“我说你们能帮啥,虽然我很想把你们都搞‘臭’。明天安排早会吧,等我们结果。”
李疏梅忍俊不禁,平时他们聊起天来是一个也不放过,可实际上她却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关怀。
第二天早上,曲青川安排了会议,早早在会议室等待,杜南峰不出所望带着法医同事走进了会议室,见他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李疏梅料想今天有一些可取的线索。
曲青川忙说:“老杜,进展顺利吗。”
费江河说:“老杜这脸色不像是熬了通宵,倒像是晨练回来。”
“就你会说话。”杜南峰笑着白他一眼,“说通宵还真通宵?我就不能眯两个小时。”
说话间杜南峰已经坐到位子上,会议室提前准备了电脑,他插入U盘,打开文件夹,这个过程很轻松,时间并不长,然而会议室却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带着紧张的期待感,李疏梅更是凝神屏气,今天的尸检情况可能决定了这件案子的方向。
第一张照片显示出来,是被害人指纹信息,杜南峰说:“各位,指纹已经匹配成功了。”
二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感,紧接着第二张照片显示出来,照片上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大头照,杜南峰介绍说:“死者名叫佟志广,今年三十二岁,工作是一家修车店员工,家住在南城区上城街道上云小区。”
杜南峰特意停顿了下,这是目前非常有价值的线索,他在等大家的讨论。
曲青川说:“佟志广和雷立轩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得好好查一下。”
费江河疑惑说:“都是三十二岁,这算不算是一个巧合?”
李疏梅这才反应过来,雷立轩和佟志广年龄是一样的,虽然这巧合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缩小了一种范围,被害人有年龄范围,或者说犯罪嫌疑人对被害人的选择有年龄上的考虑。
马光平手指摸了摸下鼻子说:“这种巧合是不是有些随意了,只有两个年龄‘标本’不足以取信吧,如果三个以上还可以作为依据。”
马光平是在反驳这种年龄范围限制,他认为年龄不是主要特征,如果按照年龄作为侦查方向,或许会走进陷阱,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是老马肯定是希望不要这么快缩小范围。
费江河说:“年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犯罪嫌疑人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男人,雷立轩是送水工,三十出头,每天扛着大桶矿泉水送上楼梯,身强体壮;而佟志广是修车工,修车你们见过,需要非常大的耐力和强度,身体素质很好。他们为什么被选择,他们在任何时候,反抗成功或者反杀的可能性都很大,犯罪嫌疑人增加了作案成本,这对犯罪嫌疑人不利。”
李疏梅听得入神,费江河果然经验丰富,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角度,不仅仅是从年龄,也是从他们的职业、身体素质来反推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成本。
之前他们推测犯罪嫌疑人是随机挑选受害人进行作案,意在挑衅警方,但是随机选择也应对犯罪嫌疑人有利,他可以选择体弱多病者或者老人妇女孩子,选择两个年轻体壮的青年人,很明显不符合本能选择,除非犯罪嫌疑人另有目的。
李疏梅在思忖时,马光平说:“如果照老费你这么说,犯罪嫌疑人选择雷佟二人一定有一个情非得已的原因?”
“还情非得已?”费江河白了他眼,又自信满满道,“我倒是有一个不成形的想法,会不会和肾脏有关,成年人,而且身强体壮的成年人,肾脏都比较健康,强大,也象征着个人体魄、性功能等方面强大。”
一时之间,会议室都静了下来,大家对费江河提出的新观点产生了敬意和赞叹,这是一个全新的视角,几乎可以推测出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心理。
马光平开心地笑了笑:“老费可以啊,如果犯罪嫌疑人渴望一个健康的肾脏呢?他就有最合适的理由杀害雷佟二人,因为他的肾脏不健康,他羡慕嫉妒有健康肾脏的人。当然他不是真的渴望得到对方的肾脏,而是因嫉妒把别人的肾脏摧毁掉。”
“老马你别说,”费江河笑道,“你看起来还挺聪明,一点就通。”
“去你的,你以为我想不到这点。”虽说口里这般反驳,但他脸庞上却洋溢喜色。
杜南峰也饶有兴致道:“终于有了清晰的方向,我想问问,如果他嫉妒别人有健康肾脏,那么他是不是必须要一直作案才能满足自己的嫉妒心。”
老杜虽然是法医但他见识的案子也特别多,他提出了一个大家不得不面临的问题,犯罪嫌疑人已经两次犯案了,而且前后相差半个月,在连环杀人案当中,这是间隔很短的时间,也足以说明凶手对健康肾脏嫉妒的程度非常变态。
费江河答道:“是,一定是这样的,只要我们没有阻止,他还可能继续杀人,我觉得一个心理有严重问题的人,要想阻止他,必须是解决心理问题,在此之前,他所做的一切我们都无法想象。”
费江河又想起什么,连忙问:“老杜,这次在死者胃里发现了什么?”
杜南峰道:“看来逃不过你们的眼睛,这次死者胃里也留下了一张纸条。”
他又打开一张新的照片,照片里也是如上次那般的小纸团,打开后同样是打印字体写下的一句话:你能想象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句话出现时,把大家的目光全部吸引了上去,每个人都在尝试解读话里的意思,似乎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口头禅而已,好像也很难找到深意。
但这句话又似乎在朝你招手,告诉你,你现在对于他的猜测都是真实的,好像其中充满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费江河侧过头问李疏梅:“疏梅,梵高也说了这句话吗?”
李疏梅的确熟读梵高的生平,但是这句话她没有印象,她思虑时,杜南峰说:“很抱歉,我也没查到梵高在哪说了这句话,这一次有没有可能不是梵高说的话,就是犯罪嫌疑人自说自话,他就是想挑衅我们。”
见疏梅始终不开口,大家都朝着杜南峰思虑的方向想去。
这时,祁紫山缓缓说:“我有一点印象,这是毕加索说过的一句话,我曾经在图书馆偶尔翻到过,但需要我回去再查证下。”
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祁紫山,毕加索也是一位画家,如果这句话出自另一位画家似乎确有可能。费江河有些兴奋说:“紫山你可以啊,读的书比我们多,会后记得确认下。”
李疏梅也暗暗赞叹祁紫山涉猎书籍广泛,她在心里已经认同这句话就是出自毕加索。这会将他们侦查的视野扩大,不会再在姜琴玉案的卷宗里蹉跎。
李疏梅立刻把自己的这一想法表达了出来。
费江河肯定说:“疏梅说的是,姜琴玉案和这件案子可能没有关系了,我们查了那么久,的确也没找到什么关系,我们不能再把时间放到过去。”
他站起身,催促道:“我们得马上去调查,老曲。”
“老费你别急,这不是老杜还没讲完。”曲青川友好提醒。
杜南峰含笑道:“老费你急性子是真急,死者死亡时间、致命伤你不关心了?”
“哦对。”费江河当即坐下,尴尬地笑道,“老杜你继续,不敢打扰你。”
杜南峰再次放出新的照片,说道:“经过胃内容物的提取化验,初步判定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天前,至于什么时候抛尸到河中无法确认。致命伤和上一名死者雷立轩一样,也是肾脏被割导致的休克失血而亡。”
又一张新的照片放出来,李疏梅仔细观察,好像是巨人观手臂皮肤的特写,污绿的皮肤上有勒痕,上一具尸体非常不明显,但这具比较明显。
杜南峰介绍说:“大家可以看到,死者胳膊上有比较明显的勒痕,前一名死者也有类似勒痕,但非常浅,所以当时不好做判断,这说明本次死者被抛入河水的时间比上次短,也被捆绑更紧,本次尸体上的勒痕,我倾向是由环环相套的那种细铁链形成的,大家可以看到勒痕是一段一段的。”
“当凶手对被害者实施割肾的酷刑时,被害者在清醒意识下一定会做出激烈反抗,所以这种铁链形成的勒痕会非常明显。同样在死者的小腿上也形成了类似勒痕,这说明当时死者的四肢被人用铁链捆绑,从而被活活取出肾脏。”
杜南峰描述时,李疏梅仿佛觉得身体哪里痛了一下。她开始有意识地想象那个场景,也许是在一个封闭的室内,凶手正将被害人用铁链捆绑,当着他的面用利器插入他的腰腹部,残忍挖出肾脏,那残忍的痛苦,李疏梅不敢想象。
杜南峰表示尸检的情况基本介绍完了。
费江河说:“我推测,犯罪嫌疑人不但有一颗不健康的肾脏,而且有自己隐秘的住所,在施暴的过程里,外人听不到被害人的喊声,当然也许被害人被贴住嘴巴,但是那种痛苦挣扎的声音绝不会小,因此一般人多的居民区恐怕不太可能。”
“对,我认同老费的分析,”曲青川说,“至少这是一个比较清晰的侦破方向,这也合理解释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虽然我们对于前后两则谜语还没有完全解读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犯罪嫌疑人不是故弄玄虚,他或许就是在惩罚肾脏健康者的同时,在进行一种仪式上的心理补偿。我希望大家再想想两则谜语的意思,当然现在工作重心是调查雷佟二人,我颁布下任务。”
“我和老马,调查雷佟二人之间存在的关系,是他们在社会网络里可能存在的相似交集,我觉得犯罪嫌疑人一定是在这种网络里选择了他们。老费你和疏梅紫山,调查本市内的肾脏病人,肾脏问题就医历史的人,特别是近几年有就诊记录的,我们两个方向入手,把案子搞清楚。”
曲青川的思路和安排非常清晰,费江河立刻道:“老曲你放心吧,我们现在信心十足。”
“好,散会。”曲青川站起,从未这般中气十足。
会后,李疏梅跟着费江河马不停蹄赶到信息科,从信息科了解本市各医院以及诊所信息,试图整理出记录在案的肾脏病患。
然而和预想的完全不同,仅仅能够问到的,记录在案的肾脏方面疾病患者就无计其数,更何况时间范围可大可小,谁也不知道犯罪嫌疑人是在什么时间段求诊肾病。
三人又前往本市各大医院进行调查,得到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这种病人实在太多,要想找出嫌疑人如同大海捞针。
费江河果断提出了新的想法,如这般嫉妒他人肾健康的患者,很可能是隐疾,如果积极去医院治疗,说明心理是健康的,但是总有人讳疾忌医,特别对隐疾忌讳的人。
隐疾却无法调查,谁也不清楚犯罪嫌疑人有没有治病,还是到哪个小诊所、黑医处求过医。
如此折腾了一周,根本没有任何结果。
三人回到市局,曲青川和马光平也灰心丧气地回来了,原来他们在调查雷立轩和佟志广二人的关系网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要说有交集,那也只是一段地理位置上的交集,雷立轩和佟志广都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从老家来了东阳区工作,二十余岁前都在东阳区做过数份工作,不过两人工作地点最近也相距六七公里以上,也谈不上绝对交集。
东阳区是秦东市工业最发达的区域,从八十年代开始,许多大小工厂就如雨后春笋般建立,一直以来,也是许多老百姓前往谋生的地区,雷佟二人年轻时前往那里做工就不甚意外。
二十二岁时雷立轩从东阳区来到了西江区,也就是他的老家重新谋生,而佟志广在二十三岁时离开了东阳区,去往了南城区谋生,他老家是在秦东市县城一个偏远的农村。
两人都没有绝对的交集,甚至说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认识。雷立轩早已成家立业,而且有一个孩子。佟志广一直到三十二岁都孑然一身,据他在修车店的同事说,他谈过对象,但是因为家境贫寒没有谈成,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工作,打算在南城区买房。
南城区房价是秦东市最贵的。行政区就属于南城区,在南城区靠北区域,处于秦东市的中心地带。市公安局在行政区边缘,也在南城区内。
李疏梅从小就生活在南城区,感受到了城市的繁华变迁,她六岁以前也住在南城区,要不是那场连环杀人案,她也许还和母亲住在南城老房子那块。
她读高中时,老房子那片拆迁了,那年夏祖德重新回了案发现场,她家就是案发现场,母亲曾在屋中被害,房子一直被警方封锁。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房子还是拆了,屋子里的物品也大多丢失,只保留了一些重要物证。
很多人都向往去南城区买房生活,因为这里的环境优美,交通流畅,但对于李疏梅来说,这里的记忆是极其复杂的,有灿烂的幸福时光,也有痛苦的回忆。
佟志广自然也一样,他努力工作就是想在南城区成家立业。对他来说,南城区的房子就是他的名片,如果有这张名片,那不愁没有女人看不上他。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西江区杀害雷立轩,扔进西江河,又前往南城区,杀害了佟志广,照样扔进了西江河。
他似乎来去自如,仅在半个月时间,连作两案,这两个无论生存居所、人生境况还是生活方式,甚至理想信念都不同的人,又是如何被犯罪嫌疑人选中。
“为什么是肾脏?”费江河凝视着罪案板,喃喃道,“为什么是肾脏呢?”
他目光炯炯望着众人,似乎在努力追寻答案。马光平提醒:“老费,你不是已经分析出来了,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肾脏有问题。”
“不。”费江河摇了摇头,“绝不会这么简单。但是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办公室渐渐寂静无声,因为费江河一句“想不明白”,大家都陷入了一种漫长的绝望。
就像身处沙漠,你纵使有水有粮,但是走了无数天以后,仍旧不见一抹绿洲,那是一种漫长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