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费江河带着李疏梅和祁紫山在河岸附近走了走,接着又上街道,观察街道四周有没有摄像头。
走了一大圈,可以得出结论,这一片大部分都是普通居民区,基本没有安装家庭摄像头,而且多是小路,也没有交通摄像头,对他们来说,河边就是一片视野盲区。
曲青川和马光平则去走访发现尸体的第一目击人,也就是街道办事处安排的几个打捞浮萍水草的工人。
回程的时候,夕阳余晖洒在河边,河水泛起金色的光芒,波光粼粼,像无数跳动的金子。
五个人一起上了车,李疏梅闻到一阵浓浓的臭味,这种味道闻得多了,一闻就知道是尸臭的味道。
刚才在河边露天的环境,河风一直在吹拂,又因戴着口罩,那种味道会被淡化,然而挤进封闭的空间,味道就十分明显。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闻到了,俱是皱鼻,大家急忙把窗玻璃打开,马光平嫌弃道:“老费,肯定是你,你今天接触了尸体。”
费江河却抬起袖子闻了闻,承认:“我身上味道是有点重,回去喷点香水吧。”
“你还是去公厕待半小时吧,”马光平道,“别把办公室搞得臭气熏天。”
“那我去待厕所。”
曲青川说:“这样吧今天早点下班,大家回局里把外套换掉,早点回去,等明天指纹报告、尸检报告出来,我们再工作。”
“行啊,”费江河道,“今天在河边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我觉得那里不一定就是抛尸地点。”
马光平说:“这么大个人,要想整个扔进河里,那只能通过交通车辆,至于在哪里扔的,那只能一点点排查。”
曲青川分析说:“靠近西江河的区域也不是都住了人,如果趁着夜晚在人烟稀少的段落抛尸,确实很难找到来源。”
费江河道:“我有一点没明白,如果嫌疑人想要毁死灭迹,那为什么不在死者身上绑上重物,沉在水底,这明显就是放任尸体漂上来。”
“对呀,”马光平惊讶道,“尸体上没有明显勒痕,应该没有捆绑过重物。”
李疏梅听了老费的话,也陷入了沉思,从今天尸体情况看,除了腰部两侧创口,身上似乎没有明显捆绑的勒痕。
车内安静了一会,曲青川说:“等等老杜的报告吧,这种巨人观尸体在水中变化复杂,也许有别的隐情。”
大家都默默点头,在没有技术报告出来前,还是不必盲目猜测。
回到局里后李疏梅麻利换了衣服,把换下的衣服顺便在局里洗掉了,她身上的味道比较轻,但是也不宜穿回家让李新凤难受。
第二天下午,尸检和痕检的结果都出来了,曲青川立刻召集大家在会议室里开个技术分析会。
大家到齐后,杜南峰把尸检情况在幻灯片上进行展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西江河岸躺在草地上的巨人观尸体,照片和现场的感官刺激已经是天壤之别,然而李疏梅仿佛还是闻到了挥之不去的味道。
昨天晚上回家,李新凤还问她身上哪来的味道,李疏梅不敢说见到了巨人观,李新凤也习以为常,叫她把衣服换下洗洗,没再说什么。
如今会议室的味道大概率也不是幻觉,昨天到今天,法医同事们需要对巨人观尸体进行解剖,根本无法避免臭味的侵袭,不过在会议室里,没人会去在意这些,大家的目光都投入了幻灯片里。
杜南峰说:“死者男性,三十余岁,我们经过解剖,对胃内溶液提取化验,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五天前,在尸体的胃内,没有发现溺液,这说明凶手不是溺亡,而是死后被抛尸。”
费江河说:“死亡原因是不是就是肾脏被割走导致死亡?”
杜南峰说:“老费,你说的对,也不对。”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越发好奇。杜南峰说:“简单来说,致命伤口确定是在肾脏部位,死亡原因就是肾脏被取走后大量失血导致的死亡。但是我们发现死者被取走肾脏的方式非常不专业。”
说到此处,会议室越发寂静,大家的好奇心也越发高涨,李疏梅更是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一个字,她发现祁紫山也是眉头紧蹙,目光紧紧注视杜南峰。
幻灯片换到下一张照片,死者腰部创口的照片,和现场不同,创口经过了清洗,呈现更明显的伤口面,星芒状的皮肉切口边缘并不规则,而是反反复复的肉条黏连,就像是用了一把不锋利的刀来回切割,肉面不光滑,很粗糙。
一般来说,给人体取肾脏唯手术刀最快最适宜,而且也必须是专业医生。
而从创口的形态看,不像是专业医生,而且使用的刀子不太锋利。
一不是医生,二刀不利,并且在死者身上一次取走两颗肾脏,难怪杜南峰会说“死者被取走肾脏的方式非常不专业”。
杜南峰对着幻灯片说:“大家可以看到,死者创口非常不工整,这不是手术刀的切口,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凶器。解剖后发现,死者的肾脏是被强行取走的,也就是说,这种方式可能导致肾脏不能被利用,不能被移植。”
杜南峰已经说得很明白,凶手取走死者身上的肾脏,是蛮横的方式,取走的肾脏大概率遭到了破坏,不能被利用。
“而且,”杜南峰声音响亮,“我们根据生活反应,能够推测,凶手是在受害人清醒意识下取走了肾脏,受害人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急剧疼痛导致休克后失血过多而亡。俗话说,就是活活痛死。”
这个结论说出来,就像在会议室丢下了一颗情绪炸弹,一下子将大家的平静全部击碎。
除了震惊、不敢置信,再没有别的情绪,李疏梅几乎是停住心跳般,在咀嚼杜南峰话里的意思,意识清醒,急剧疼痛,活活痛死。就是说,受害人是很清醒目视着凶手的每一个动作,强行被割开腰部,掏出肾脏,如此残忍,简直不敢想象。
“关于凶手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取走肾脏,我就不做推测了,这交给你们了老曲。”杜南峰道。
曲青川脸庞轻微冷白,点点头。
幻灯片很快跳到下一张照片,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比玻璃弹珠稍大,揉成球的小纸团,纸团上黏满黏液,像是从尸体体内取出来的。
这个异物将大家从震惊状态转移至新的疑惑当中。
杜南峰解释道:“你们看到的,是我们从死者胃内发现的一个小纸团,小纸团是被塑胶袋包住的,塑胶袋无法被胃溶解,所以里面的纸条完好无损。”
“我们打开了这张小纸团,很震惊的是上面写着一串字,”杜南峰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幻灯片上换了新照片,是纸团打开后的照片,上面果然用细细的黑色打印体写了一行字,李疏梅眼尖,一下子就看清了。
那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将灵魂碾碎成朱砂与普鲁士蓝,这是画家最神圣的献祭。”
杜南峰念了出来,众人皆是愕然不已,这好像是凶手故意留在死者体内,让法医打开胸腔,让人读到它。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费江河问。
因为有“画家”二字,李疏梅高速回想,终于想起来在哪看过这句话,这是梵高去世前一年留下的一句话。
朱砂和普鲁士蓝是梵高油画里不可或缺的两种颜色,也是最极具对抗的两种颜色,朱砂象征着烈日、鲜血和火焰,而普鲁士蓝象征着星空、抑郁和死亡。
它们组合在一起,往往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冲突,这就好比梵高在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死亡的崇拜之间,做出了最痛苦的选择。
李疏梅高中学画时就对梵高有一些了解,后来进入市局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凶手顾笙就是利用梵高的星空和鸢尾花为姜琴玉布置了死亡现场。她也由此对梵高展开了详尽地研究。
但是这句话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体内,凶手为什么要给别人留下这样一句话?他意图何在?
大家都疑惑这句话来自哪里时,杜南峰说:“我查了一下啊,这句话我没有找到出处。”
没有找到出处实属正常,因为梵高是以画著名,很少有人在乎他说了什么。李疏梅连忙说:“我知道出处,这句话出自梵高。”
“梵高?”大家再次惊讶。
李疏梅一点也不意外大家的惊讶,因为一年前,姜琴玉案就和梵高息息相关,恐怕市局无人不知梵高是谁。
马光平皱起眉说:“这太奇怪了,这会不会和姜琴玉案有关?对了姜琴玉案的凶手顾笙好像已经执行死刑了,帮凶黄志军目前也在服刑。”
顾笙残忍杀害姜琴玉和崔锐,最终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费江河恍然说:“你不是想说有人在顾笙死后,要替她鸣不平?想用这种方式挑衅警局。”
马光平说:“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但就是太奇怪了。顾笙的社会关系没这么复杂吧,有人愿意在她死后为她杀人,这不合理。”
大家都陷入了怪诞思考,但李疏梅认为,梵高影响力大,认识和喜欢的人非常多,未必和顾笙有关,也许这就是一桩巧合,但是又怎么来理解这句话呢?凶手绝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句话,他到底留给谁看?还是意有所指?
“这样吧,”曲青川抬了下手掌,“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讨论,先听听老杜的检查,老杜继续吧。”
“好,”杜南峰接过话说,“关于死者的身份,我们通过死者身上提取的指纹,找到了他的身份。”
一张新的幻灯片出现,幻灯片里出现了一名青年男子,是证件照,但李疏梅几乎可以认定,那就是死者,昨天晚上她回家根据金色流光的信息复原了死者画像。
看来指纹库里顺利匹配到了死者信息,杜南峰说:“死者名叫雷立轩,今年三十二岁,家住在西江区建平街道311号。”
“好啊,”曲青川感叹,“既然锁定了死者身份,我们就能第一时间查明他的情况。”
杜南峰继续说:“死者胳膊、胸部、腹部和背部都有捆绑伤,但因为长期泡在水中伤痕变浅,巨人观高度腐败不易察觉。我们初步断定死者在生前曾被捆绑,在被凶手完全控制的情况下,取走了肾脏。”
“我的讲话完毕。”杜南峰收起身前的笔记本。
费江河问:“老杜,死者有没有可能是绑着石头沉河,但石头和绳子都被冲开了。”
“这个无法判断。”
换到周宁汇报,他走到会议桌前方,展示幻灯片,昨天痕检团队在河边进行了详细勘察,李疏梅也很期待他们能找到一些凶手的蛛丝马迹。
周宁展示了第一张照片,是河案的近景,河岸上被许多黄色物证卡标记,这说明痕检人员在现场做了许多检查分析。
周宁说:“根据我们的检查,在案发地点,我们找到了不少生活杂物,凌乱的鞋印,大家可以看一下。”
一张新的照片显示出来,是被排列成一排排的物品,打火机,儿童玩具,塑料袋,夹子,鞋带,空饮料瓶,还有使用过的避孕套,等等。
而鞋印也有好几组,都是形状不一,大小各异。
周宁说:“那天是街道办事处安排的工人进行打捞,尸体就藏在一团水草下面,被竹篙子挑了出来。因此在案发地点留下了多组脚印,除了这些工人的脚印,不排除有不少来河边散步、钓鱼的脚印,脚印这块其实已经失去了价值。”
周宁顿了顿说:“至于在现场发现的这些生活用品,应该都是附近行人丢弃或者从上游飘下来的,很难确认和本案有关。”
“我们也用仪器检查了案发地点的血迹情况,可惜的是没有发现血迹,因此昨天我们把检查范围扩大到了上游,也没有在地面上检查到血迹。”
其实昨天李疏梅跟着费江河也往上游走了走,河的上游一直贯穿整个西江区,弯弯曲曲,两旁多是树木,附近也有热闹居民区,也有荒芜地段,也有小型轻工业区,非常复杂,根本无法判断凶手是从哪一段地方抛尸。
而周宁也很想从地面上探到血迹,因为死者受过伤,可能在抛尸的过程中流出过血液。
周宁下结论说:“前天晚上西江区下了一场小雨,假如现场留下了血迹,也应该早就被破坏了。综上,我们这边,没有找到和死者相关的证据。”
周宁汇报完,曲青川道了声谢。
他拿起本子说:“我来说下调查情况。昨天我和老马走访了发现尸体的几名打捞工人,据他们反应,死者当时是趴在河水里的,身上覆盖着水草,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用竹篙子挑出来,才发现是一个人,有人还喊,怎么这么大。西江河水流速缓慢,按照老杜说的死亡五天以上,死者应该先是沉入河底,慢慢被河水冲到了案发地点,至于在哪一个地方被抛尸,估计很难验证,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死者到底是死亡多久后被抛入河水。”
他喝了口水润了下嗓,继续道:“紫山今天上午也联系了当地交通部门,要到了那块主要交通干道的摄像头,摄像头很少,不见得嫌疑人抛尸车辆就经过了那几个路口,去西江河的路非常多,嫌疑人可能通过货车、面包车、私家轿车,或者三轮车。我们已经安排技术人员对视频里出现的车辆做一轮筛选,看看有没有挂假牌照的车辆。”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调查受害者,”曲青川提高了音量,“现在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名叫雷立轩,家庭住址我们也查到了,而死者的妻子于四天前在西江派出所报了失踪,这是本案最大的突破口。老马联系下派出所吧,我们可以请他们支持一下。老费老马,疏梅紫山,会后,我们一起去一趟死者的家。”
“行。”费江河肯定道,“这也是现在唯一有准确方向的信息了。”
“好,那大家没事就散会吧。”曲青川再次感谢了杜南峰和周宁的工作,叮嘱他们有新的发现及时联系。
曲青川做事总是不急不慢,但对于每一个工作安排都会井井有条,这也是长期工作以来,李疏梅从曲青川身上感受到的“安全感”。
会后,她收拾好装备,跟车出发,前往死者的家,西江区一个普通小区。
路上马光平问:“死者是活活痛死的,谁会那么残忍,这可以定性为仇杀吧。”
然而大家都没有回答,其实李疏梅也曾有这个想法,但是仇杀的话,死者胃里留下的“谜语”又作何解释。
“不,”费江河摇了摇头说,“定性为仇杀太简单了,为什么偏偏是两颗肾脏?为什么死者胃里留下纸条,这些没搞清楚,定性为仇杀会搅浑我们的调查方向。”
这也是李疏梅正在思考的,费江河比她想得周全,定性为仇杀的确还不成熟。
李疏梅坐在后排,正好能看见开车时的祁紫山,她发现紫山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而且这件案子他好像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从上次案子里的表现,她就觉得紫山的能力远不是他们看到的样子。
他可能深藏不露,对于这件案子,他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也许他是担心考虑不成熟不愿意说。
她试着提醒道:“紫山,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祁紫山微微朝内后视镜瞥了一眼,后视镜角度是偏向李疏梅这侧的,他是能够看到她的,他望着她淡淡道:“疏梅,我没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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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来想说今天双更的,结果三次元太忙了,今天先发这一章。双更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