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了大半,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钟,李疏梅坐在后排,费江河坐在副驾,他翻着地图说:“七十多公里,也不算远,你们饿不饿,饿的话到县里我们去吃个面条,不饿的话,我们就吃个面包,直接去他家。”
没回话,费江河瞥了眼祁紫山,见他没反应,想必是想吃面条又不好意思说,他又扭头瞧瞧李疏梅,李疏梅微微挑眉,“老费,我都行。”
这时,祁紫山反而开了口:“我也都行。”
“都行?”费江河笑了笑,他觉得这两个人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最后费江河还是决定吃面包,节约时间,他说:“办完事早点回家,不在外面留宿了。”
简单果腹了下,车子在十二点左右顺利到达新堰县,李疏梅第一感觉这个县算不上繁华,没有高楼大厦,多是比较旧的商铺和居民楼,倒是从路人的脚步看出几分慢悠悠的感觉,和市里拥堵忙碌的景象完全不同。
车子在一条绿茵茵的双行道路边停下,路两边稀稀疏疏开了几家商店,商店后面是破旧的居民区,商店门口生态不一,有躺在椅子上睡大觉的,有坐在树下下象棋的,也有嬉戏打闹的孩子,互相追逐。
三人朝四周望了望,和市里不同的是,这些商店门口都没有挂招牌,一时还分辨不出哪家卖什么,只分辨出有一家是肉铺,门口苍蝇嗡嗡作响。
祁紫山走近那群下棋人的店门口,问正在观棋的人:“大爷,这条路上是有一家水果店吧。”
那大爷说:“是老郑家水果店吧,往前走几步。”他顺手还指了一下。
三个人朝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在一颗樟树后面,出现了一家水果店,水果店也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一块纸板放在门口,写着“新鲜水果”。
店门口的篮子里摆满了水果,有新鲜的,也有蔫坏的,还用纸板标上了不同的价格,上面的圆珠笔字也歪歪倒倒,但数字写得很清晰。
三个人朝里面走,店内没有客人,显得很安静,商铺很大,采光不算很好,在外面刺白的阳光对比下,里面有一些幽暗。
水果摆得并不规整,一眼看上去琳琅满目,但也杂乱无章,但是价格标得很清楚,买的人也不会弄错。
费江河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柜台前面,问道:“老板在?”
“嗯……在……”柜台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脑袋带着惺忪的眼,慢悠悠露出来。
原来那人藏在柜台后面,躺在椅子里打盹,被费江河吵醒,他伸出脑袋说:“你们自己挑吧。”
“老板,你大白天睡觉,不怕客人把水果偷走了。”费江河调侃。
那人笑道:“这门对门,户接户,家家都认识,哪有贼敢惦记……”
那人声音轻度嘶哑,李疏梅站在柜台前打量到了他,不瘦不胖,头发整洁,掺了白发,一张古铜色国字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她这才发现,他的身下是轮椅,结合郑奕继母的描述,郑奕父亲郑海为有一条小腿截肢了,这个人就是郑奕的父亲郑海为。
他慢慢把轮椅往柜台外推了推,一条空裤子在轮椅前左右摇晃,他客气地招呼道:“想买什么水果,随意挑吧。”
费江河说:“不是买水果,是想找你聊聊,我们是市局来的,这是我的证件,我姓费。”他将警官证拿了出来,又介绍起李疏梅和祁紫山。
李疏梅和祁紫山也配合亮了下证件。
郑海为刚刚职业性的微笑慢慢就凝住了,他的表情并不复杂,而只是对于市公安局突然来访显得有些迟钝。
半天,他缓缓问:“郑奕现在怎么样?”他的语气里明明还透露着对郑奕的关心。
费江河说:“想必你对这件案子有过了解,郑奕目前还只是嫌疑人,为了早日洗脱他的嫌疑,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你了解一下家庭情况。”
“噢,噢……”郑海为迟钝地点了点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推着轮椅往水果处推。
李疏梅正不解他要做什么,只见他麻溜地扯下一只袋子,扒拉扒拉装下一大袋水果,有芒果橙子梨子苹果。
他抱着一大袋水果回到柜台,递给费江河,“警官,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们将就吃点水果。”
李疏梅只觉郑海为过于热情了,也许他是在乎儿子才这么做吧。
“不用不用,你客气了。”费江河忙拒绝。
“你们大老远跑来,吃些水果解解渴……”郑海为仍旧双手提着水果袋,差点举过头顶,水果重,他的大腿一边是半空的,重心不稳,身体向一边倾着。
费江河连忙将袋子从他手里接过,直接放在柜台上,笑道:“水果多少钱?”
“不不,不要钱。”郑海为摆着手。
“哪有东西不要钱的,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费江河从口袋里掏了一张钞票放在柜台上,用烟灰缸压着。
郑海为哎了一声:“费警官,我们做生意就是半卖半送,也是盼着回头客,你们来了都是客人。”他回到柜台,找了一半钱给费江河。
“你可不能盼着我们是回头客。”费江河笑道。
郑海为嘿嘿一笑:“说的是。”他又递烟,被费江河再次拒绝,最后他说店里就一把椅子,他去隔壁借几把椅子,又被费江河拒绝了。
费江河直截了当地说:“郑老板,你再这么客气,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越拖越久了,你也不想我们耽误你生意。”
“是、是。”郑海为忙道,“我一定配合你们,中午店里没客人,不影响谈话。”
在郑海为提议下,费江河还是坐上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他坐在郑海为正对面。李疏梅靠着柜台边儿,她拿出笔记本,准备记点什么,或者画点什么。祁紫山站在另一旁,也一起记录。
费江河说:“那我们开始吧。郑老板,我的问题很直接,希望你不要隐瞒,这对我们工作很重要,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和你前妻离的婚?”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直白的问题,在来时的车上,李疏梅就听费江河说,郑奕的过去一定要追溯到父母离异的时期,这是郑奕人生当中发生的一个巨大转折点。
也许是触及到了沉重往事,郑海为的神态立即严肃起来,嗓音略显嘶哑:“说起来还是六七年前吧,那时候家里生意还不错,除了这个店,别的街别的路还有两三家店,我和前妻每天店里跑,几乎不顾家,原本日子是越过越好,可我们的分歧却越来越大,我胆子大,一心想做大做强,我前妻比较保守,所以我们经常为了这个事吵,后来一件事彻底点燃了我们的矛盾,有一大批水果烂掉了,亏了不少钱,我和前妻大吵了一架,她提出分家,我也同意了,然后就离婚了。”
费江河继续问:“你从什么时候认识你现在的妻子吕梦静?”
“早几年就认识了。”
“在你和前妻还没离婚前?”
“对,她也住在街道,经常来店里买水果。”
“有人说,在你们离婚前,你和吕梦静的关系就不一般?”
郑海为的表情瞬间就僵硬在那,他一改之前的平静,略显激动道:“这就是一些人嚼舌根……”
“你儿子也这么认为吧。”
郑海为没第一时间作答,像是酝酿情绪,那是多年来和儿子之间的隔阂,他也许想到了很多,眼睛里竟也浑浊了几分。
半晌他嘴角扯了扯,像是自嘲地笑了笑:“孩子嘛当然不希望父母离婚,他对我有意见很正常……”
“这些年你有想过和他修复父子关系吗?”
“那肯定有,我尝试过把他融入新家庭,不止一次。”郑海为语气急促,他像是急切证明自己一直在努力修复父子关系,“吕梦静也做过很多努力,但这孩子油盐不进,他宁愿暑假躲在同学家,也不回家。一直到我腿出事,他把家里的钱偷偷拿走,我才知道,他下了狠心。”
郑海为叹了口气:“其实那笔钱我本来就是准备给他上大学用的……那时候我知道他不可能再原谅我了……当我了解他在大学各方面都很不错,作为父母我替他高兴。郑奕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和我关系不好,他在邻里乡亲和老师同学们眼里,都是好孩子。警官,郑奕不可能犯傻事,更不可能害人,我了解他……”
李疏梅意识到,郑海为心里面很透亮,他知道警察来这趟是为了什么,那不仅仅是了解他儿子的家庭经历,也是怀疑他儿子在这件投毒案里有嫌疑。
费江河点点头后问:“郑奕的围棋是哪里学的?”
“围棋?我不知道他会围棋。”
李疏梅感觉很奇怪,郑奕的围棋那么好,起码学了很长时间,也许童年就接触了围棋,怎么父亲并不知道呢。
费江河又问:“他有什么爱好你知道吗?”
“小时候嘛,喜欢打球,喜欢……打球……”
“除了打球呢?”
“……”郑海为欲言又止,他似乎回答不上来,过了会儿,他解释,“那时候就忙在生意上,忽略了孩子的爱好。”
李疏梅刚刚觉得奇怪,现在倒也理解了,结合郑海为自己说的,那几年不断扩大生意,别说儿子的爱好了,估摸连家门都没有踏进过。
那几年,还是少年的郑奕,他的性格可能已经产生了偏差,绝不会是在父母离婚的时候才发生变化,他对父亲产生不满应该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费江河又问了几个问题,郑海为也都做了回答。但这些回答,在李疏梅看来,并不能探索到郑奕的心理层面。
这时,一对母女走进水果店挑水果,郑海为提醒她们现在不做生意,让她们晚点来。
等客人离开,费江河也起身说:“今天就到这里了,不打扰做生意了。”
按照计划,他们今天不单单走访郑奕的父亲,要想全面了解郑奕,还需要走访更多的人,时间到这刚刚好。
费江河吆喝着祁紫山提上水果准备下一站,李疏梅一直靠着柜台,她合上本子,正欲离开,目光却无意扫到柜台桌面上的照片,桌上有不少照片。
方才进店的时候,她一直关注郑海为,忽略了桌上的照片,这时,她禁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柜台上摆放了许多物品,计算器,本子,烟灰缸,打火机,名片,但是在这些物品下面,被玻璃板压着的,是许多张生活照,和一些热门电视剧大头贴。
那些照片摆放得并不整齐,一眼望过去,基本上都是郑海为、吕梦静还有他们儿子一家三口的照片。
但她看到了另一张脸,那是一张少年青春的脸庞,少年身旁,是一个中年男人,就是郑海为,照片大部分被大头贴压住,但不用猜都能想到,这张照片是郑海为和郑奕的唯一合照。
费江河和祁紫山见她的目光久久停在照片上,也默默靠近柜台。两人都没有打扰她。
李疏梅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忽然,一道流光在少年郑奕的脸庞上勾勒着,快速勾勒出头骨的轮廓,李疏梅熟悉她自己的这项技能,当很想认识一个人的脸部特征时,流光会帮助她做这件事。
这时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少年郑奕的骨点和成年郑奕有一处明显的差异,在审讯室,成年郑奕的骨相她也观察过。
她连忙说:“老板,能不能把这张照片给我看看。”
郑海为有些不解,但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费江河连忙叫祁紫山一起收拾柜台,把零零碎碎的物品放于一旁后,两人小心翼翼抬起玻璃。
很快,玻璃下的老照片被祁紫山取了出来。郑海为解释说:“那是郑奕初三时,我和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所以一直没舍得扔。”
李疏梅将照片捧在手里,虽然照片有些脱色,但尚算清晰。流光将这张稚气未脱的少年脸庞勾勒得极其准确。
她连忙拿出笔记本里随身携带的一张成年郑奕照片,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另一团流光在成年郑奕脸上勾勒起来,很快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两张骨点图。
在下颌骨和颧骨的位置,骨点的差异最大,虽然未成年人的头骨在生长发育过程中会有变化,但变化有限,绝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别。
这就好比少年郑奕是一张近似国字脸,遗传了他父亲的脸型轮廓,但是成年郑奕的脸型偏长,即便成长过程中有变化,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除非用特殊手段把骨头特征削了。
她忙将成年郑奕的照片递给郑海为,“郑老板,你看看,这是你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