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正是千禧年的第一天,夏忍冬回了一趟家,李疏梅是下班后才得知姐姐回来了,她吃了一顿午饭就走了,还给疏梅带了一大袋糖果。
李疏梅这两天一直和费江河在外参与调查,元旦本来是有一天假的,她并没时间休息,一定是姐姐让妈妈不要联系她,怕耽误她的工作,但她还是有些不高兴。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李新凤却看了出来,安慰说:“秀秀,你姐姐还说你肯定会理解她。”
“她怎么知道我会理解她,我回家和她吃顿饭,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可你姐姐不这么想,你现在是人民警察,又不是小孩子。”
“那人民警察不也要吃饭。”
李新凤就是那样的人,每次只会哄着她,这次也不例外,特意给她剥了一粒糖果,打算塞进她嘴巴里,李疏梅紧闭嘴唇,硬撑着不吃,糖果就抵在她嘴唇上。
李新凤笑着说:“你姐姐说,春节回来多住几天。”
“真的。”李疏梅一开口,李新凤将糖果塞进了她嘴巴里。
李疏梅咬着糖觉得特别甜,心里想着春节和姐姐去哪儿玩。
“你呀,机灵鬼。”李新凤掐了掐她的鼻子。
“嘻嘻。”
三天后的市局会议室,下午一点半,二队和三队同事再次聚在一起,二队坐在会议桌右侧,闫岷卿和三队都坐在会议室左侧。
所有人都出席了,唯独费江河不在。李疏梅记得昨天和老费外出调查时,老费就说,“整天开会开会,一点进展都没有,屁大的事儿就开会。”
他埋怨的是闫岷卿,因为闫岷卿三天两头说要召开会议,好像案子进展必须开会才能推进。
“那个费江河呢?”闫岷卿看着手表,问曲青川。
“老费今天有点不舒服,请了半天假。”
李疏梅猜想曲青川是打算护着费江河,毕竟无辜缺席会议,很可能被闫岷卿给予处分。
“就他事最多。”闫岷卿抱怨了声,环视会场,半晌才说,“大家都说说进展吧。”
邓欣龙打开笔记本说:“闫支,各位同事,我首先讲几句吧,也是很奇怪,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调查方雅雯和死者褚前忠的关系,但两人毫无关系,我们又调查方雅雯和褚前忠妻子谭玲的关系,发现两人也没有任何交集,于是我们又调查了方雅雯和褚前忠、谭玲身边人的关系,结果也是一样的。”
邓欣龙舔了下嘴唇继续说:“方雅雯和罗向松住在名都小区,褚前忠和谭玲住在和昌小区,虽然都在东阳区,但两地相距也有十几公里,褚前忠是面包车司机,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没有方雅雯的影子,谭玲呢,是家庭主妇,她更不可能和方雅雯有交集。而方雅雯呢,她的公司业务是和房地产相关的,和褚前忠、谭玲都不可能有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罗向松,我就不说了,你们二队对他的社会关系调查得很仔细。简单来说,这两个家庭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此外,方雅雯那天上了褚前忠的车,去的是新北区,或者是通过新北区,去另一个地方,我们调查了,方雅雯和罗向松没有那个方向的亲朋好友,也没有公司业务往来,所以还是搞不清为什么褚前忠会在新北区遇害。”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疏梅也陷入了沉思,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为何会变成一桩凶杀案,难道是她的画像出了问题吗?
她在自我怀疑时,闫岷卿问邓欣龙:“谭玲家不是有个小孩嘛?”
邓欣龙说:“对,谭玲和褚前忠有一个九岁的女儿。”
“他们两家的孩子现在都在哪念书?”
李疏梅一下子理解到闫岷卿的思路,他试图从两个家庭的孩子身上制造联系。
邓欣龙说:“不在同一个学校,方雅雯的女儿在家附近的幼儿园上学,谭玲的女儿在东小上学。”
闫岷卿又问曲青川:“你那边的情况呢?”
曲青川回答:“闫支,我们也全面走访了方雅雯的社会关系,主要了解了她和罗向松的夫妻关系,经调查,在很多同事朋友亲人的眼里,两人的感情很不错,称得上是模范夫妻。”
闫岷卿说:“夫妻感情从亲人朋友眼里是调查不出什么的,她家楼上楼下呢,邻里没调查吗?”
“调查了。”曲青川说,“说法是一致的,都说他们俩感情很好。两个人从来不吵架,而且方雅雯和罗向松在小区里给人的印象都不错,两个人都很有礼貌。”
闫岷卿若有所思,没有说话,会议室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
李疏梅越发觉得这件案子好像走进了死胡同,即便有了嫌疑人的影子,但一点脉络都没有。
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道没有答案的方程题,无论你怎么努力,它就是没有解。
闫岷卿自言自语:“到底哪里出错了?到底哪里……”
闫岷卿不发话,大家都不敢发话,现场的气氛更加沉重起来,迷茫笼罩着所有人的思绪。
半个小时过去了,闫岷卿好像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他半声不吭,似在思索,又似在自我怀疑。
直到一道电话铃打破了沉寂,几乎所有人都在查探身上的手机,最后是曲青川拿出了手机,接通电话:“对,老费是吧,在家休息的还好吧……什么……你再说一遍……找到线索了?好好,你别走,我们马上过来……”
所有目光都紧张地看着他,曲青川声音十分激动,一放下电话,就连忙说:“老费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条线索,一年前,方雅雯曾经在那咨询过离婚的事。”
离婚?李疏梅心里一沉,难道方雅雯和罗向松的感情都是伪装的,他们曾经闹过离婚?看来这件事另有隐情,费江河果然是在最无助的时候为案件带来了明亮。
“走,过去看看。”闫岷卿站起,带着几分兴奋说,“老曲,二队现在和我一起过去。欣龙,你们就不要过去了,务必盯紧方雅雯的行踪。”
“好,闫支。”
吩咐完,大家紧急出发,闫岷卿在下楼梯时问:“老费不是病了吗?”
曲青川一下子愣住了。
马光平马上解围道:“肯定是带病上班,这老费,也不注意身体。”
闫岷卿煞有其事地说:“下次再拿这种理由搪塞我,信不信我给你们都处分。”
马光平立即闭口了,没说话。
两辆警车疾驰开出市局,一路畅行,很快抵达立斌事务所,立斌事务所是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在东阳区也算是比较大的一家事务所。
闫岷卿带着一群人走进门的时候,里面的工作人员纷纷抬头,除了工作人员,还有几个客户不知情地露出满脸不解。
“老费呢?费江河呢?”闫岷卿问。
“是费警官吧,在里面。”一个女律师指引了下。
费江河从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满脸兴奋,招手道:“快来吧。”
李疏梅跟着大家进了办公室的门,这是一间私人办公室,门上有个标牌,写着付立斌律师。
办公室内空间比较大,李疏梅看到了两个人,一位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西装套装,头发工整,应该就是付立斌。
另一位是二十六七岁的女人,短发,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非常清爽,李疏梅猜想她也是事务所律师。
付立斌很热情,招呼大家坐,女律师帮他给大家倒了热茶。
待大家都在沙发上坐好,费江河直接说:“这位女同志就是当时接待方雅雯的律师石云舒律师。”
石云舒朝大家行礼:“大家好。”
闫岷卿招呼:“石律师你坐,我们来了解下情况。”
“好。”石云舒坐在大家对面。
付立斌又来给大家发烟,被拒绝后,他就说有点事情,到外面忙一下。
李疏梅懂得付立斌是做回避,干律师这一行的,在某种程度上,和刑警也是有相通的地方。
付立斌走后,石云舒就说道了起来,那还是一年前,大概是1998年四月份的一天清晨,律师事务所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天很早,石云舒是第一个到达事务所的,她有钥匙,开门时就忍不住朝那个女人打量,她记得她长得很漂亮,身材特别好,穿着一身长袖白衬衫,长裙子,一直盖住脚踝,脚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看年纪大概二十六岁左右。
石云舒当律师时间不长,但是她也见过不少人,她也擅于记住每个人的特点,这个女人给她的印象就是很知性,很漂亮,但眉宇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忧伤,她会来事务所咨询什么业务呢?
她来得这么早,孤身一人,面带忧愁,难道是因为离婚而选择律师咨询吗?
石云舒最怕接手离婚官司,特别是家庭暴力导致离婚诉讼的官司,因为这种案子费时费神,而且大部分没有好的结果,她打开门以后还是唤了一声,“进来吧。”
她希望这个女人是有别的事咨询,她觉得没有哪个丈夫会对这样的女人实行家暴吧。
可是事与愿违,女人进屋后,在打量了一番后,就直接表明了来意,她说她叫方雅雯,问石云舒,在丈夫不同意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把婚离了。
石云舒有种不好的感觉,她职业性地问:“是哪方面原因想离婚?”
如果是家暴,这个婚大概率离不了,因为个中原因太复杂了,不但她,就算业界有名的付立斌律师也不太敢接家暴案。
方雅雯眼睛有些微红,双手放在膝盖上,犹豫了半天才说:“昨天晚上我又被他打了,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石云舒很触动,但她在那一刻却做出了抵触的情绪,她不太想接这种案子,她的工资不高,需要每个月冲业绩,这种案子她觉得会把自己耗进去。
于是她友好地提醒:“如果要百分百离婚,光靠打官司是不行的,你必须收集家暴的证据。”
“家暴的证据?”
“是啊,可能你不太了解家暴的性质,因为在法律上,你的口头陈述,是不可能让法律倾向于你的。你的丈夫同样可以做辩解。”
石云舒深深记得,她第一年进事务所,因为不懂事,被老同事给她推了一个家暴案,她磨了一年,头发掉了一大把,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可笑的是,是很久以后,那个女人最后离婚的原因,竟然是跳楼后摔进了ICU(重症监护室),丈夫怕拖累,把婚才离了。
“可是,我怎么才能收集证据呢?”方雅雯像是很急切地等她的答案,也许在当时,她一定认为,石云舒可以解救她。
“通常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视频,还有音频,你必须取得当时他家暴时的证据。”
石云舒很决绝,她不想接这个案子,她希望方雅雯另找他人,或自己想办法解救自己,当然如果她真的取到了视频和音频,那么她倒是可以帮忙的。
这时候,事务所的同事陆陆续续进来了,大家对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产生了兴趣,但只要听几句,就知道是什么案子,所有人又带着无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和方雅雯聊了一会后,石云舒想送她离开,然而方雅雯却很倔强:“石律师,你是不是不想帮助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做?”
“我说了。”
“怎么拍视频?是不是要照相机?”
“照相机不能拍视频吧。”
“那是什么,我要买一台电视台的摄像机吗?我把摄像机放在哪呢,这个家又不全是我的……”方雅雯忽然就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石云舒一下子慌了,她不想留下她欺负客户的名声,立即把她拉到一间会议室。
她安慰几句方雅雯后问:“你身上有伤没?能不能让我看看,他打你哪了?”
方雅雯脸上、脖子和手上都没有伤痕,石云舒猜测,这个男人很可能有些手段,将伤留在她身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方雅雯说,“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方雅雯说着就脱衣服,她双手打颤,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石云舒在那一刻,有些犹豫了,她不知所措,又不知如何阻止她。
她赤身裸体站在她的面前,指出男人打她哪里打她哪里,说得事无巨细,然而她的每句话都像是重复那个过程,嘴唇一直都是打着哆嗦。
石云舒问:“他是用什么打你的,这些伤不明显。”
“拳头,他每次都戴着拳击手套……”
“拳击手套?”石云舒还是第一次听说丈夫用拳击手套打妻子,“他是练拳击的?”
“不是,他专门买的,那种超薄全指的拳击手套,打人很痛每次,直到打得我爬不起来,我记得有一次我内脏出血……”
“那一次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石云舒恨铁不成钢。她担心她生病,又把她的衣服拾起来,给她穿上。
“我说了,”方雅雯一边穿衣服一边哭道,“出院后,我坚持和我爸妈说我要离婚。那段时间,他跑到我家,跪了好几天,为了这事,我爸妈差点把房子换了。”
“我们分居了好几个月,但是我当时很想我女儿。罗向松的亲戚朋友一天天来求情,罗向松总是打电话给我,小小每次都求我回家,罗向松对小小还好,每次都是趁着小小睡着才打我,小小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爸爸是个恶魔。”
“后来,我心软了,我爸妈也心软了,我爸说罗向松改了,他都写了保证书,为了小孩,也为了这个家,不能离。”
石云舒听了这句话很生气:“你爸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离谱?”
“我爸是一个老教师,快要退休了。”
“为了自己的名声吧,女儿离婚对他是不是不太好。”
见方雅雯不回话,石云舒又问:“后来呢,他没有改吧?”
方雅雯摇了摇头:“没有,有过这次经历,罗向松变了,他变得更加恐怖了,他每次打我以后,都告诉我,以后你要再告诉你爸妈,我就把你全家还有小小都杀了,我也会自杀。他做得出,他用刀子在我面前,亲手插进自己的身体。”
鲜血沿着男人的皮肤往下流淌,方雅雯满眼都是血色,她惊恐地望着石云舒,整个身体都在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