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副队长邓欣龙趁着中午休息时间,把两个案子的线索重新收集了,三队成员提前在会议室里进行现场布置。
李疏梅和祁紫山进会议室时,发现闫岷卿早已坐在里面,见他们进来,目光一动不动,又似在打量她。
不一会,曲青川他们都到了,时间刚好到一点半。闫岷卿说:“开始吧。老曲你们先说说罗向松的案子吧。”
“好,”曲青川站起身,拿着本子走到会议室幻灯布旁。
此时,幻灯布上亮起第一张照片,是农药厂厂区的技术楼照片。
接下来,曲青川详略得当将整个案子进行了介绍,案件进程、现场情况、尸检痕检情况,还有这段时间的摸排情况都进行了阐述。
介绍完,他回到座位说:“演示部分已经讲完了,大家还有想了解的吗?”
显然他是在询问三队成员,三队成员是第一次接触罗向松案。
邓欣龙问:“曲队,实话实说,你们一个嫌疑人都没有锁定?”
“……对,是这样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曲青川回答的语气也有些低落。
曲青川话语刚落,闫岷卿就抑扬顿挫地说:“老曲,我还是要强调夏局老生常谈的话,方向,侦破的方向一定要准确。你们一直把这个案子定性为仇杀,现在又说是随机杀人,那么案子的性质到底是什么?随机杀人和仇杀可相差太大了,破案不是下厨做菜,想一出是一出。”
这话真叫李疏梅心里不是滋味,明明这件案子现在取得了进展,闫岷卿这才是没事找事,想一出是一出。
曲青川和马光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委屈,费江则是一脸的不屑,只有祁紫山稍微平静点,但眉眼间也略显不甘。
曲青川解释说:“闫支,仇杀也是最初定性的,现在是不是随机杀人也不好说。”
“行行。”闫岷卿敷衍地摆了下手。
费江河冷冷道:“老邓,那你们的工作呢?你们这九个月的工作是不是有定性了?”
邓欣龙马上龇牙笑着说:“老费,我们还真找到了嫌疑人,你不也看了卷宗?”
“行了,别废话了,”闫岷卿转向邓欣龙道,“讲案子吧。”
“好,闫支。”邓欣龙站起,走到会议室幻灯布旁。
幻灯布上旋即亮起一张新的照片,是停在马路边的一辆白色面包车近景。
邓欣龙望了眼照片,对着在场的人说:“今年三月八号上午九点左右,东阳区花岗路派出所接到了一位叫谭玲的女士报案,声称丈夫外出跑车,一夜未归,怎么都联系不上人,于是到派出所报了失踪案,派出所同志接案后,在三个小时以后通过面包车信息找到了报警人丈夫,也就是三·零七案的死者。”
幻灯布上,一张新的照片替换了第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死者在汽车内被绑缚的死亡状态,是当时拍下的现场照片。这些现场照片,李疏梅之前也从卷宗里看到过。
邓欣龙继续介绍:“死者名叫褚前忠,是一名面包车司机,他常年开车挣活,行话叫黑车司机,据他妻子谭玲声称,他是三月七号中午在家吃完饭午休后,两点钟前离开了家,他虽然常年在外跑车,但每晚九点钟前会回家,如果临时有事,也会和家里通个电话。”
幻灯布上又换了一张照片,是死者的尸检报告,邓欣龙简单说明了尸检结果,表明死者属于勒脖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是在三月七号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面包车就是第一现场。
紧接着又一张照片亮起,是车内所有物品摆放整齐的照片,分别有茶杯、绳子、小灵通、橘子、餐巾纸、若干名片和发票等。
邓欣龙说:“通过整理死者车内物品,我们发现,车上有一个大口径为11厘米的茶杯,茶杯上留下了死者和谭玲的指纹,谭玲说,这是丈夫一直使用的茶杯,每天出车前,她都会给茶杯换水。在茶杯里还有大半瓶茶水,经检测,成分正常,但出现一个奇怪的事,茶杯里混有食盐,谭玲说她并不知道食盐来自于哪,也可能是褚前忠自己加的,因为有些人喜欢喝咸盐水。”
“除了茶杯,现场绑缚死者的绳子是非常普通的绿色家用尼龙绳,粗细大概是10毫米,我们经过调查,没有找到绳子的来源……”
在邓欣龙介绍时,李疏梅也回想起罗向松案的绳子,虽然两者都使用了尼龙绳,但粗细、颜色、质感都略有不同,应该不是同一批绳子,绑缚罗向松的绳子明显就是使用过弃置在某处的,而绑缚褚前忠的绳子比较新,像是新买的。
邓欣龙说:“死者的小灵通内有客户联系叫车的电话,死者平时有发名片的习惯,大多数客户都是你介绍给我,我介绍给他,这样积累起来的。我们检查过小灵通通话记录,在三月七号前的一周内,一共有十六位客户联系他,对这十六位客户我们都做了调查,可以确认在三月七号下午不可能和死者在一起,基本上全部排除了。担心遗漏,光客户的工作我们就花了大量时间、耗费大量精力做摸排……”邓欣龙的语气也低落了几许,但又像是在诉说劳苦功劳。
“好了,”闫岷卿忽地制止道,“吃苦的事就不要说了,谁没吃过苦……”
邓欣龙立马收回正要诉苦的表情,舔了舔唇继续说:“死者家住在东阳区,而事发地在新北区的一条公路边上,两地相距四十公里左右,这段距离没有高速,车跑不快,推算起来也要将近一个小时时间。死者是下午两点从家离开,据他妻子谭玲说,不知道他平时跑车路线,但会去人多的地方碰运气。”
“于是我们在东阳区大小汽车站、公交站附近进行走访调查,经过大量调查,花费大量精力……”邓欣龙忽地意识到什么,换成一锤定音的语气,“终于我们找到了第一个关键线索。”
邓欣龙再次扭头看向幻灯布,幻灯布上也很快闪出一张新照片,照片里的背景是一个商场门口,马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路边,就是褚前忠的车。
而一个穿着宽大黑色冲锋衣,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人,一只手伸出,正要握向面包车门把手,准备上车。
李疏梅很好奇,难道这个黑色冲锋衣的人就是犯罪嫌疑人?
邓欣龙很快给出了答案:“照片里你们看到的面包车,就是死者的面包车,当时就停在一家电器门店的斜对面,也正是天意,在三月七号那天下午,有一个顾客正好来店里试相机,看中了一款品牌相机,当时就拿着样机对门口拍了三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很清晰地捕捉到了面包车,而正开车上门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嫌疑人。”
邓欣龙说这番话时语气激动,但很快他就压抑了自己的情绪:“虽然我们找到了嫌疑人,但是我们无法分辩嫌疑人特征,你们可以看到,嫌疑人穿着黑色冲锋衣,用冲锋衣帽盖住了头,穿着一条黑色西装裤,黑色运动鞋,我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左手。我们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个人身材偏瘦,身高在一米七左右。”
费江河道:“老邓,这个人能不能再放大点。”
邓欣龙立即提示正在操作电脑的三队队员。三队队员马上将照片里的嫌疑人放大到屏幕中心。
照片放大后,这个人却有些失真了。这张照片当时拍得并不专业,嫌疑人的身影轮廓也不是很清晰,只能大致判断嫌疑人穿着的衣服比较宽大,比较中性,从静态的背影上看,连性别也很难区分。
所有人都在端详这个嫌疑人,他真的太神秘了,就像城市里一个匆匆过客,他的真容到底是谁呢?
费江河缓缓道:“这只手看着像一个女人的手。”
李疏梅也凝聚目光,这只手并不大,颜色偏白,应该是女性的,但也不排除是瘦削男性。因为照片模糊,根本看不出手的准确形状。
邓欣龙接过话说:“对,我们当时也判断是女性,或者比较偏瘦的男性,结合照片里的背影,我们初步估算嫌疑人身高一七零,身材偏瘦。拿着这张照片的复印件,我们走访了附近五公里以内的所有商店、住户,甚至行人,但没人说见过这个人,由此我们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当时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时间很短暂,他进行了伪装,他的目的就是直奔死者的面包车,目标很明确,另外,虽然这个地点人比较多,但我们走访时已经是事发的三个月后,就算当时有人看见了嫌疑人,也早就遗忘了。”
“所以你们从六月份找到这张照片,到现在一直在查这个人?”费江河带着一种复杂的语气问。
“啊,”邓欣龙瞥了一眼闫岷卿,才回答,“算是吧。”
闫岷卿慢慢从幻灯布转向费江河,说:“老费,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费江河道:“除了这条线索,还有其他线索没?”
邓欣龙说:“我们也对嫌疑人的衣服、鞋子进行了类比排查,没有结果。”
“当时在现场,也没有查到他的任何指纹?”
“对,我们怀疑犯罪嫌疑人具有反侦察意识,他离开案发现场时应该处理过门把手和车上留下的指纹。”
“所以这几个月,你们一直在这个地方卡住了?”费江河眼尾挑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邓欣龙有些难为情地说:“老费,这是正常工作,什么叫卡住了?”
“对对,就是这个坎,永远走不出去呗!”费江河又强调了一遍。
邓欣龙一时语塞,没有吭声,满脸通红。
“费江河,”闫岷卿斥责,“你阴阳怪气什么?这是开会,说话正常点。”
“我不正常嘛?”费江河懒懒回了一句。
“这叫正常?”闫岷卿冷声道,“你看看你们的案子,一个月了,又找到什么线索?”
费江河马上反驳:“这不是找到了并案的线索。”
“……”闫岷卿瞬间被他的话噎住。
曲青川就坐在费江河旁边,提了一下他袖子,意思是别再说了。
半晌,闫岷卿像是控制了情绪,语气依旧冷冷地对费江河说:“那行,你来说说,怎么破,既然你这么能,你来说说。”
费江河没说话,就昂着头望着前方,满脸不屑。
“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也不拿着镜子照照。”闫岷卿又埋汰了一句。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之时,李疏梅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幻灯布上的照片,嫌疑人的背影虽然无迹可寻,但那只手却格外显眼,有那么一刻,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只手。
正当她产生无限的疑问时,一道金色流光忽地飞跃在照片里的手部上,快速勾勒着模糊的手型。
手型越发清晰,连手背的纹路和指节长度粗细都勾勒得分毫不差,李疏梅只觉这张很模糊的手已经清晰无比展现在她面前。
但随之而来的,是难受的窒息感从体内滋生。她特别想吐,弯着腰拼命压抑那种难受的感觉。
她坐在倒数第二的座位,正好坐在祁紫山靠前位置。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抚了抚她的臂膀,轻声问:“怎么了疏梅?”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缓了几秒钟,终于好受了些。
“要不要给你拿杯水?”
“不用,我真的没事。”
“要不……”
这时,坐在对面,还在气头上的闫岷卿终于被他们的声音吵到,转过头就斥责:“怎么回事,开会的时候,还开小差。要不你们俩先出去说。”
祁紫山正要开口说明情况,李疏梅从桌子下一把按住他的手,拼命摇头让他不用说,紫山这才抿了口。她只觉气有些短,不太想说话,但也不想在会议上让别人刻意关心她。
闫岷卿挥了下手,示意邓欣龙:“继续吧。”
“等一下。”李疏梅用力喊了声。
所有人再次看向她,闫岷卿有些气急败坏:“到底怎么了!”
“给我点时间,我想画下来。”李疏梅喘着气说。
费江河似乎看出什么:“疏梅,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费江河他们就坐在办公桌她同侧的前方,扭过头见她额头布满细汗,不免担心地问了声。
“我没事老费,这只手我可以画下来。”
“李疏梅同志,”闫岷卿冷冷道,“现在不是你练画的时候,要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在这里耽误大家时间了。”
“闫支,我真的可以画下来,你给我点时间。”李疏梅很害怕幻灯布里的金线马上消失。她立即拿起笔。
闫岷卿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荒唐!”
费江河却严肃命令操作电脑的同志:“不要动电脑。”
那位同志不知所措,看了眼邓欣龙,邓欣龙却又看了眼闫岷卿。闫岷卿无趣笑道:“画吧,让她画吧,都休息一会。”
李疏梅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必须快速画下来,她拿起笔的时候,只觉手指有些抖动,她努力镇定,一笔一划,在大家的注视下,将那只手慢慢画下。
他们的眼神里,有期待有担心,但也有嘲讽和看戏。
在正式开会过程中,她这一出操作或许令人费解。很多人会认为,模拟画像就是画人的肖像,手没有意义。
闫岷卿打开茶杯,喝了口茶,又抿了抿茶叶,偶尔睃她一眼,满脸无奈。
几分钟后,当这只手落在纸上的时候,李疏梅越发感觉紧张,她猛地一怔,连忙翻开之前画下的肖像,因为琢磨橘子这条线索,她几乎画下了走访以来所有人的手型,她拼命地往前翻,终于有一个人的手再次浮现在她的视野。
这个人的手型,她当时画得很仔细,和照片里嫌疑人的手型很像。
那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兴奋感冲击着她的脑海,她好像找到了嫌疑人真正的身份。
为了让细节变得更准确,她快速把嫌疑人握曲的那只手进行展开变换,画成平放、五指并拢的手掌。
她将两张纸撕下来,交给祁紫山,“紫山,麻烦你将两张纸叠在幻灯机前。”她又对操作电脑的同事说,“麻烦换一张白底图。”
祁紫山会意,立即带着纸走到幻灯机前,在那位同志说了声“好了”以后,祁紫山将一张纸贴在了幻灯机灯泡前,由于强光,纸上的手掌线条立即拓印到幻灯布上。
手被放大,但轮廓纹路依旧很清晰,李疏梅说:“大家看到的,是前一段时间我们二队走访的一个证人,我曾经把她的手掌画了下来。”
祁紫山又在那张纸上,覆上另一张纸,另一张纸同样也在幻灯布上拓印了图像。两张图像没有对齐,叠在一起的图像像一团黑影,看不出什么。
李疏梅说:“第二张图,是三·零七犯罪嫌疑人的手掌,经过变换展开得到的一比一模拟。现在我们将两只手叠在一起。”
在李疏梅描述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闫岷卿不知不觉放下了茶杯,若有所思又好奇地望着屏幕。
祁紫山慢慢移动纸张,很快两张图像快速重叠,几近完美地合在一起。
这足以说明两只手属于同一个人。
邓欣龙和三队成员一时瞠口结舌,闫岷卿蓦然摇晃了下脑袋,眼球就像被定住一般,整张脸都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