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她?李疏梅仿佛明白了一些,但又无法真正理解,也许人心真的让人无法参透。
李疏梅曾经有个疑问,崔锐为何要为姜琴玉画完星空,她一直以为崔锐对姜琴玉只不过是随便玩玩。
直到她听到这句话,“我见她完全是因为喜欢她,只要她愿意,以后可以一直包养她。”
她觉得崔锐对姜琴玉可能不仅仅是生理需求上的喜欢。她能想象崔锐在画这幅画时的兴奋感,姜琴玉对星空十分热爱,而他本人也喜欢星空,在他办公室里就挂着那幅画。
占有姜琴玉,是他生理和心理上获得的双重满足。
她想起姜琴玉的同学阮钰的证词,阮钰说,崔锐经常会手把手教学生画画,姜琴玉上了两年成教,曾经她为了追求梦想,一定对崔锐是崇拜的,因为崔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君子。
她一定频频请教过崔锐,星空的画法,那种青春执着的热爱,崔锐看在眼里,也加深了对她的占有欲。
而顾笙呢,她从小就受到了偏见,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她从没有安全感。
她认为弟弟占有了她的一切,她不喜欢弟弟,痛恨弟弟,故意将他带到深水区,在弟弟落水后,拼命喊姐姐救命的时候,她忽然明白,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弟弟才是她最亲的人,她跳下水救他,却无济于事。
从弟弟去世,所有人责备她害死弟弟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失去了意义,那不仅仅是备受指责带来的痛苦,还有失去弟弟的悔恨。
她变得越来越冷血,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上了高中以后,她被同学霸凌,被流氓强.暴,被谣言侵蚀。因为黄志军喜欢她,她利用了他。
她中途退学,一定想凭借努力走出牢笼,谁曾想牢笼永远跟随,她去理发店后受到了许多歧视和性骚扰,面临着无法逃脱的局面,她想到了远走高飞,是赚到一大笔钱后永远离开这里,她想到了敲诈理发店客人,实施仙人跳,但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遇到善良的姜琴玉,因为她很善良,什么都相信她,所以成了她利用的工具。
顾笙说一辈子只哭过一回,那就是用蓝色玻璃片看到漩涡星辰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人生远不止眼前的苟且。
她才真正意识到,姜琴玉纯净得让人嫉妒的灵魂,她多么想活成她那样,那样纯粹的样子,纯粹得令人心疼的样子。
她终究为她布下星空图案,她想成为她!
这是审讯后,李疏梅对这件案子的一些思考,或者说是她的犯罪心理侧写。
犯罪心理侧写是刑警必备的素养,通常在刑侦工作进行时,就可以通过犯罪心理侧写推断出嫌疑人的犯罪动机和犯罪行为,不过李疏梅现在还做不到那么好,她只能通过事后总结来侧写犯罪者。
但她相信在今后,她会做得更好。
审讯结束,已经到了晚上八点钟,走出审讯室的门,李疏梅感觉到轻松了许多,封闭的审讯室很压抑,给人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外面的空气顿时让她清醒了许多,轻松了许多。
费江河说:“紫山,你先送疏梅回家。笔录你尽快整理出来。”
祁紫山满口答应:“好,没问题。”
“我自己打车吧。”李疏梅说。
“没事,路也不远。”
和祁紫山一起回家的路上,李疏梅吹着夜晚的凉风,又陷入了沉思,祁紫山说:“疏梅,你第一次审讯,难免会有不适应的感受,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也是,曾经有个受害者的被害经过让我好几天没缓过神,不过从那以后,人就变得坚强了许多,与其说是坚强,实际上是一种免疫力,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去努力寻找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他缓缓撇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光柔和而明亮,“疏梅,你这次特别棒,是你让姜琴玉的真相被大家看到。”
李疏梅很感动,祁紫山的这番话让她心情好了很多,是啊,她当刑警,不就是为了真相,为了受害者的真相,她相信,凭借她的努力,她以后还会让更多的真相大白天下。
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整个二队的坚持,老费的坚持,她也绝不会看到真相,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回道:“紫山,谢谢你,是你们一起还原了整个真相。”
祁紫山抿唇一笑,视线又回到了沉默的夜色。
一晚上没吃任何东西,她感觉有点饿,剥了一颗糖,含进嘴里,她又举了一颗,“你要不要吃,我给你剥一颗。”见祁紫山认真开车,她顺便问问。
“不用了谢谢,”祁紫山笑着说,“想不到你也喜欢吃糖果,你知道夏局吧,总喜欢揣着糖,他自己不怎么吃,喜欢给别人吃。”
李疏梅笑了笑,老夏这个习惯说起来也坚持了十几年吧。
她印象里,六岁的时候,刚来到老夏家时,她特别调皮,她喜欢哭也喜欢闹,把家里的沙发和床当成游戏厅,像一只猴子上蹦下跳的,没人捉得住她,一家子都因为她的闹腾而备受折磨。
李新凤作为老师,对孩子们的容忍度已经是足够高的,然而对她,却是愁眉苦脸,虽然如此,但李新凤却还是能耐下心哄她,也在她身上花了大量时间培养感情。
是李新凤无意间发现一件事,小小的疏梅喜欢吃糖果,一旦嘴里含着糖就会安静一些。
发现这个秘密后,夏家安静了许多,夏祖德一个平时口袋里只装手铐手枪的人,竟然养成了每天装几粒糖果的习惯。
回想起来,李疏梅又心酸又幸福,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糖,也许就是甜味能让人忘记痛苦。
祁紫山见她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只是含着糖像是想什么心思,便问道:“疏梅,你为什么喜欢糖果?”
李疏梅笑了笑:“因为甜呗。”
祁紫山也笑了,却是有些腼腆地望着车窗外,没有回话。
之前和紫山不熟悉,办完一个案子,两人也算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李疏梅一直有个疑问留在心间,这时也慢慢张口道:“冒昧问一句,你那个助听器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右耳戴着助听器,刚开始注意到会让人产生好奇,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但李疏梅和他熟悉后,总是想问问原因。
祁紫山缓缓撇头朝她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没事儿,之前一个案子不小心受了伤。”
李疏梅果然没有猜错,如果听力有严重问题,上警校也不太容易,但是工作后受伤则另当别论。
她慢慢“噢”了一声:“所以拿掉以后就完全听不见吗?”
“也不是。”祁紫山微微摇了摇头,“其实还能听到声音,但是受影响,所以戴一只嘛,我出警时开车声音大就听不大清。”
李疏梅明白了,戴在右耳也是有选择的,因为开车时,他的主要听感在右耳。
李疏梅不打算再盘根究底。前面很快出现了熟悉的路口,也快到家了。
车子到达幸福老街外的花园路站台,和祁紫山彼此告别,李疏梅熟悉地进入老街,一直走向幸福里小区。
回到家以后,李疏梅只吃了一点点,说是太晚了怕长胖,洗完澡后,她穿着睡衣来到客厅,夏祖德问:“秀秀,这次表现那么好,想不想爸爸在局里表扬你。”
和平时不一样,夏祖德的声音大了许多,好像是故意的。
“不用了吧老夏。”李疏梅坐到沙发,依着老夏的胳膊,不咸不淡地说。
夏祖德放下书,瞥了她眼,“语气不明,心里有想法。”
“我是想你表扬我,但又不想。”她觉得,该表扬的人应该是老费,她轻描淡写地道,“我才刚到二队,还需要继续锻炼。”
“也行吧,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我相信女儿会做得更好。”
“谢谢爸爸。”李疏梅甜甜地笑了,“有空表扬表扬老费呢?”
“呵呵,”夏祖德笑了笑,“才刚没几天,就知道旁敲侧击给同事递好话。”
“我这叫递好话?老夏,你欺负人吧……”
“怎么了,欺负女儿了。”李新凤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讲义,李新凤晚上要复习讲义,批改作业,她要不是没听见两人大声谈话,绝不会走出来凑这个热闹。
“我敢欺负她,她心里鬼着呢?”夏祖德笑着说。
“老夏你嗓门最大,就怕我听不见?”李新凤走上前,捏了捏李疏梅的鼻子,“秀秀表现好,不很正常,她从小到大,哪次表现不好。”
“李老师,你这就夸大了。”李疏梅握住李新凤白净修长的手,“我从小到大,总是调皮捣蛋,你还总说我将来要讨饭吃。”
李新凤哈哈一笑:“有我在,谁能让你讨饭,乖女儿,妈妈还盼着你将来取代老夏,当局长呢。”
李疏梅嘻嘻一笑,又一本正经地说:“老夏,我是有贼心但没贼胆,我进市局,绝没有和你争局长的想法。你放宽心!”
“噢,那是有别的想法。”夏祖德宠溺地看着她。
李疏梅恍然顿了下,又笑着说:“为人民服务,做爸爸的排头兵!”
“你看,会说话了,长大了。”夏祖德笑着感慨。
“秀秀长大了。”李新凤也欣然说,“真的长大了,表现那么好,妈妈高兴。”
*
第二天早会,是最轻松的一次早会,因顾笙彻底认罪,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黄志军也被逮捕,至今这起“十二具尸块”悬案已然真相大白,可以完美结案了。
对案情做了全面回顾后,曲青川吩咐:“老马,黄志军的口供就交给你了,等他出院,要补充好证据,带他去现场指认,保证他的口供和顾笙是完全一致的。”
“老曲大可放心,后续工作就交给我吧。”
“这次案件终于可以结案了,”曲青川略带感慨说,“说起来,我们经历了一些曲折,但终归找到了对的路。你们每个人都付出了巨大心血,也做出了很多成绩,我会一五一十把大家的功绩呈报上去。”
“这一次我要重点表扬一位同志。”曲青川面带微笑,看向李疏梅,“大家应该都知道,是我们的新同志李疏梅。”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看向她,祁紫山更是竖起了大拇指,眉眼间喜悦不已;费江河的微笑当中透着一股骄傲,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名义上的“师徒”,当初是费江河选择了李疏梅,李疏梅也选择了费江河。
马光平笑得更盛,他笑着说:“老曲,在你表扬之前,我得说一句,疏梅,真的是我这么多年从事刑侦工作以来,见过的最上进最用功最优秀的新同志。”
“你的话真的,”费江河笑着摇了摇头,“老马,你是个人才,能把一句话说得很假,但又听得很舒服!”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疏梅更是脸蛋都红了,那种被夸赞的激动让她整个脖子里都像发烧了一样。
她还记得当初来到市局,被所有人不认可,最后是二队慢慢接受了她,不管如何,她现在将这里当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曲青川说:“疏梅的画像是这次破案的关键,如果没有准确的画像,凶手势必会瞒天过海,逃脱法网,这对我们破案难上加难,疏梅的整体表现都很出色。疏梅,今后再接再厉!我们都看好你!”
“我一定会的,谢谢曲队,也谢谢你们!”李疏梅诚挚地感谢,她心里明白,她被表扬,不是因为她表现有多么出色,而是因为她是新人,她需要更多的鼓励。
他们都表现得很优秀,曲队没有提他们的名字,那是因为他们之间都很熟悉,他们不需要格外表扬,因为这些工作都是职责所在,这就是刑警天生的责任。
*
两天后,黄志军的证词录完了,这件案子板上钉钉,宣告结案,和检察院很快做了移交工作,后续就是对顾笙和黄志军的审查起诉和最终审判,面对着他们的是法律应有的惩罚。
案子终于尘埃落定,这段时间,李疏梅能感觉二队的气氛越发轻松了几许,她也顺利参加了一些培训工作,几天后的早会,曲青川忽然提议,有个画展他拿了两张票,想让两个人去看看。
费江河笑道:“老曲,你这情调,还挺浪漫。”
“别瞎说,哪来什么情调。这次画展,小道消息啊,还有不少崔锐的作品。”
提到崔锐,大家都不约而同肃了神情,李疏梅自然知道,曲青川买了两张票是有目的的。
曲青川说:“虽然崔锐遇害,但他的死还是造成了一定社会影响力,现在很多人在讨论他,包括他的作品。所以我想,可以去了解下,这也是对我们这件案子的一些补充。”
李疏梅恍然明白,崔锐死后,确实在社会上引起一些轰动,主要在于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是大学教授,又是知名画家,但他是因为强.奸女学生而遭到杀害,社会讨论层面对他充满责备和讽刺,很多人骂他是人面兽心,他的死似乎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而他的画却被隆重展览,这似乎又是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崔锐虽然被害,但是他曾也犯罪,道德败坏,按理说,他的画该被大家抵制。
按照著作权法规定,作者犯罪后,其著作权仍然受到法律保护,除非作品违反了法律或公共利益。
显然崔锐的画现在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反而被部分人追捧。
“我不太懂,崔锐的画现在还能卖到好价钱?”费江河问。
“这你们就不懂了,”马光平笑道,“正是因为崔锐死了,还涉及强.奸,现在他的画意义就大不一样了,有些人肯定借机发死人财。”
马光平说到了点子上,大家都默默点了点头。曲青川说:“当然我们不是去了解谁要通过这次展览发什么死人财,我们要通过他的画展了解崔锐本人的犯罪心理,简单说是做一次侧写。”
费江河说:“老曲,两张票,有啥好犹豫的,疏梅肯定要去,她懂画,还有紫山,年轻人,看看画展提高下阅历。”
“行,就这么定了。”曲青川点头。
李疏梅和祁紫山互相看了一眼,浅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