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祖德一现身,众人都肃起神色,毕恭毕敬,纷纷叫了声“夏局”。
闫岷卿却突然咳嗽了几声,摸了摸脖子,委屈道:“师父,我刚才只不过有理有据,提出了反对意见,费江河就掐我,你看,你看。”他把脖子露出来,仿佛有一点红印子。
夏祖德冷眼瞥了费江河一眼,严肃说:“江河,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写五千字检讨,给我认真写,明天早上送到我办公室!”
“我不写!”费江河硬气道。
夏祖德不急不缓道:“我不是和你商量,这也不是局长让你写的!是你师父让你写的,你要不写,以后我没你这个徒弟。”
果然这句话好使,费江河头撇向一边,满脸委屈,没再说话。
夏祖德又扫了大家一眼,在人群里,他看到了疏梅,疏梅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委屈,但她却努力在掩藏。
他问道:“事情经过说说吧。”
曲青川忙说:“夏局,我来说下吧。”曲青川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下,重点说明李疏梅的画像不是先入为主。
这时,闫岷卿解释说:“师父,我没有质疑李疏梅画像,我只是想说办案一定要严谨,把顾笙逮捕,仅凭这副画像,她会招供吗?把她关在局里二十四小时,又能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拿到最关键的证据才行。”
夏祖德缓缓点头,“岷卿,你做事一向谨慎,思考问题周全,师父认可你。”
闫岷卿笑得有点合不拢嘴:“谢谢师父。”
费江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夏祖德的目光再次在疏梅冰冷的脸上划过,又转向曲青川,“能取得关键的证据吗?”
“夏局,要想取得更多的证据,恐怕有些难,所以我们才想先发制人。”
“如果二十四小时,找不到新的证据,是要无罪释放的。”夏祖德语气沉着。
费江河昂起头道:“师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许人来了,审讯就有结果呢?”
“呵呵,有自信很不错。”夏祖德扫了大家一眼,缓缓道,“我得说一句,疏梅的画像没问题……”
李疏梅终于抬眼瞥了他一眼,祁紫山却看向了李疏梅,眼神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因这一句话,二队所有人的脸上都轻松了几分。
闫岷卿质疑李疏梅的画像,夏祖德却肯定她的画像,这足以证明夏祖德已经将天平倒向二队了。
闫岷卿的笑脸隐隐暗了下来。
夏祖德道:“我们既然通过画像掌握了顾笙初步犯罪的证据,带回来审讯,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哎,师父……”闫岷卿的笑脸全然没了。
“岷卿。”夏祖德严肃说,“你督促好这件案子,保证二十四小时的审讯工作细致到位。”
闫岷卿欲言又止,审时度势道:“是,夏局。”
“青川,江河,给你们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新的突破,今后我可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力挺你们。”
“是,夏局。”曲青川满口回应。费江河露出小孩子般藏都藏不住的笑,也着急应了声好。
夏祖德又看了看疏梅,“好,今天就到这里吧……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都回家吃晚饭吧。”
夏祖德和闫岷卿一起走后,马光平笑着说:“今天老夏有点意思啊,他不全向着闫岷卿了,以前他可是最喜欢他那个好徒弟了。”
曲青川说:“是有那么一点奇怪。不过老夏能支持我们,这不正说明老费就是得老夏疼爱嘛。”
“可别把我扯进去,这老头早看我不爽了。”费江河口里这般说,表面却按捺不住的欣喜。
李疏梅听了这句话,忍俊不禁笑了笑。
祁紫山说:“夏局今天主动说疏梅的画像没问题,这是不是也说明,他也很看好疏梅。”
“我觉得是。”马光平说,“老夏对疏梅还是很不错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疏梅,好好努力啊,咱二队以后可全靠你争光了。”
费江河笑道:“老马,你这话,听得很舒服。”
李疏梅并不想大家知道她是老夏的女儿,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抿唇笑了笑,默默回到自己位置上。
“紫山,明天一早申请逮捕令吧。”曲青川又唤了声祁紫山。
“好,曲队。”
*
门外的走廊里,闫岷卿跟在夏祖德身旁,夏祖德走路时背着手,脸色威严,闫岷卿看得出他因刚才的事还有些微微的生气。
他深知,夏祖德是一个喜欢局里同事们互帮互助、携手共进的人,要不是今天因为费江河无理取闹,他绝不会惹师父生气。
他轻言细语说:“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夏祖德停下步子,和蔼的眼神看向他道:“岷卿,你的工作能力我向来看好,你是学院派,凡事求谨慎。而江河呢,事事激进,你们俩的性格正好互补,你知道师父对你们俩都是给予厚望的。”
闫岷卿一下子明白夏祖德的潜台词,他是希望他们二人重归于好,他含笑道:“师父说的是。”
“你今年是三十三?”夏祖德问。
“三十四了。”闫岷卿回答。
“个人感情怎么一直拖着,到底是工作太忙还是有别的原因?”
夏祖德忽然转变话题,闫岷卿还没理解过来,明明刚刚说到工作,忽然转到个人感情问题,提醒他还没有女朋友。
他知道夏祖德一定话里有话,果然他说:“岷卿,对女同志要学会关爱。”
闫岷卿顿觉脖子里微微发烫,尴尬之色缓缓爬上脸庞,说起来,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对他提出这类要求,难道师父认为他个人感情问题一直拖着是因为对女同志不够关爱?
夏祖德的脸色很严肃,说明他不是开玩笑。
他瞬间明白师父话里的深意,他是在点他,今天不该用那种态度对李疏梅。
诚然,他今天确实有些上头,但当时他是因为李疏梅说话不尊重他,而且李疏梅的态度越发有些像费江河,两个人又是“师徒”,他很难不认为李疏梅是仗着费江河和他对着干。
但在师父面前,他必须得承认,他的工作方式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勉强笑了笑:“师父说得是,谨遵您的教诲。”
“回去吧。”
“师父还没吃晚饭吧,我陪你出去吃点。”
“你师母在家里留了剩饭,推脱不得。”
闫岷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啊。对了师父,最近师妹可回家住了?”
“还惦记着?”夏祖德直接否决,“关心好自己的事情。”
看着师父决然离去的背影,闫岷卿总觉得师父今天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皱着眉头,感觉胸口有点难受。
*
夏祖德骑车回到家,进屋后发现疏梅不在,便问:“秀秀呢?”
李新凤手里拧着拖把,正在拖地,反问道:“我还问你呢,你怎么把女儿落下了。”
“我倒是想等她,结果她比泥鳅还滑,早没人影了。对了,她怎么还没到家。”夏祖德换完鞋,去盥洗室洗手。
晚上拖地是李新凤的习惯,她喜欢家里一尘不染,也是希望疏梅住在家里能心情愉悦。
她放下拖把,到厨房按下微波炉,“我刚才打电话了,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我说老夏,晚上别让加班了,女孩子夜里一个人骑车也不方便。”
“你放心吧,有人开车送她。”
洗完手,夏祖德刚到客厅,就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是疏梅平平静静的一张脸,他还记得今天疏梅受到委屈的模样。
他轻轻拨了拨她的臂膀,将她带进屋里,关上门,“不是坐车回来了?咋比一个骑车的老头还慢。”
“祁紫山非说给我买吃的,结果现烤的面包等了老半天。”
“这孩子也挺细心。快洗手吃饭吧。”
李疏梅换完鞋,李新凤刚把晚餐端到桌上,一看见她就上前摸了摸她脸颊,“这么晚,也没人心疼。真是可怜死了。”
“李老师我没事。”李疏梅笑了笑。
“快吃饭,肯定饿了吧。”
“我刚才吃了半边面包。”
李新凤刚要皱眉,李疏梅笑道:“但我还想吃李老师做的饭。”
“哈哈,学会贫嘴了,工作了是不一样。”
可这都九点多了,她不怎么吃得下,但还是想吃一点,她记得以前,夏祖德忙得没吃饭,也有这么晚回来的时候,有时候也是这样凑合着吃一顿,但明显今天桌上的菜要丰富一些,李疏梅觉得不能浪费李老师的手艺。
李疏梅上桌后,夏祖德用公筷给她夹了菜。李疏梅道:“谢谢老夏。”
“讲礼貌了?”夏祖德笑着说。
“一带把今天的事情谢了吧。”
“噢?爸爸心领了。”
“老夏,我其实想问你,今天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做了那个决定?”
夏祖德细嚼了几口米饭,像是思考了下,才缓缓道:“实际上,爸爸站在那个立场,总是要从大局出发。女儿你放心,爸爸会一直信任你。”
李疏梅顿时明白夏祖德的意思,他并没有站在个人的立场做出那个决定,他是站在市局的立场,虽然他们是父女,但是在任何时候,立场必须分得清。
李疏梅支持老夏的做法,正如老夏信任她,老夏信任她切切实实画出了那张画,而不是从父女的角度偏袒她,所以他才认定掌握了顾笙的犯罪证据,可以逮捕审讯。
两人的对话很快被正在拖地的李新凤打断:“还聊工作?老夏!女儿都被你带坏了!”
夏祖德连忙拿起公筷给疏梅夹菜,李疏梅哭笑不得:“老夏,我吃不下了。”
“这才吃了几口,你妈烧得这道小炒,味道很不错,多吃点,饭别吃了,晚上不消化。”
*
第二天上午,一家叫“情人发廊”的理发店内,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弟大摇大摆走进门,男人脖子里挂着大金链子,金光闪闪的,他伸手在老板娘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叫妞儿给我洗头!”
顾笙就站在收银台旁边,大金链笑眯眯地望着顾笙,抬起画满纹身的粗壮手臂,抚了下自己油腻的背头,走到她身旁,“妹妹,来吧!”
他兀自走到洗头处,慢悠悠地躺到椅子里。
躺下后,他依旧吊着眼睛望着顾笙。
顾笙安安静静走向他,拿起花洒,打开水开关,用手指探了下水温,觉得适宜后,给男人洇湿了头发一角,问他:“水温还合适吗?”
“合适,特别合适。”
全部打湿了男人的头发后,顾笙放下花洒,从柜子上拿起洗发露,挤了一点在手心里,搓匀后,慢慢地裹在男人头发上,很快,男人的头上漫起了白沫,他闭着眼,满脸都是享受的表情。
按照发廊流程,顾笙除了给客人洗头,还需要给客人做按摩头皮服务,她揉匀洗发露后,就开始给大金链按摩头皮。
情人发廊的洗发椅更像是按摩椅,顾笙需要站在椅子旁边给客人按摩,按摩头部的过程难以避免身体接触,这是发廊有意为之,吸引顾客的方式。
大金链块头大,顾笙即使再注意,上半身还是若即若离压到男人身上。
大金链的嘴巴里发出十分享受的响声:“舒服,舒服。给老子好好按摩。哎哟,对……使使力,哎哟,好舒服……”
大金链欲仙.欲死的模样让顾笙很反感,她随意按了两下,拿起花洒准备清洗,大金链却有些不高兴:“怎么停下来了,妹妹。”
顾笙担心他在理发店生事,只得继续按摩,大金链重又回到飘飘欲仙的状态,“对,给老子按舒服了,嗷哟,啧啧啧,真嫩啊,真他娘舒服……”
按摩了一阵,顾笙拿起花洒准备清洗时,忽觉大腿那一股痒意和难受,就像被肢节虫子紧紧爬住。
她往后一退,发觉是男人趁她不注意,伸出不安分的手指,在她两腿之间使劲抚摸,因她后退一步,男人的手指脱离了她的大腿,她冷冷地说:“要不洗头,就给我滚!”
她的声音不大,被发廊的吹风机、电推剪、焗油机,各种设备的声音覆盖,几乎传不了多远。
她是在警告他。
大金链却笑了笑:“装什么鸡.巴清纯!哥有钱,说吧,多少钱,能操.你一次!”
大量洗发露白沫裹住了额头,让他视野受阻,他一边抹掉眼睛周围的白沫,一边用手肘支起,动作显得笨拙而滑稽,斜着半个身子,色眯眯盯着她,似乎想从洗头妹的脸上看到她的服从。
顾笙紧紧捏着手里的花洒,越来越紧,手背上细细的青筋微凸。沉默了会儿,却对他笑道:“你知道什么人,嘴巴能干净点吗?”
“我倒是想听听呢。”大金链用舌尖舔了下上唇,愉快地盯着她脖子下面露出的白皙肌肤。
顾笙慢慢倾过身子,低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划过:“是冰冷的尸体。”
就像一道冰寒的冷气钻进耳膜,大金链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嘴角抽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拾起笑容,盯着她这张漂亮脸蛋笑道:“哈哈,挺会唬人的。哥挺喜欢你,两百块,给哥干一炮,比你洗头赚的多得多……”
顾笙隐忍着,没有说话,大金链的两个小弟始终都在盯着她。
大金链忽然抓住她捏着花洒的手腕,顾笙避之不及,想要挣开,但对方力气太大,她根本挣不脱,“你要干嘛?”
“走,上二楼,跟哥玩玩。”
“你放手……”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嘹亮的警笛声,将大金链吓得一愣。
老板娘磕着瓜子,望着顾笙的方向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劝两句,突然听见门口响起剧烈警笛声,她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四辆警车在情人发廊门口停下,她看见七八名警察走下车,其中有一名漂亮的女警,她有印象,上次见过,有一个高挑帅气的年轻警察,她也印象深刻,还有一个身材魁梧、金刚怒目的警察,上次也见过。
李疏梅跟着二队一起进屋,祁紫山亮起警官证,打了个招呼:“警察办案。”里面三三两两的理发师和顾客都静止了,大金链带来的两个小弟仿佛被定住,看着鱼贯而入、威严凛然的警察,一动不动。
祁紫山走向最里面,手臂笔直抬起,展示逮捕令,肃穆道:“顾笙,我们掌握了你涉嫌杀害姜琴玉的证据,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顾笙整个人冷冷清清地,站在一个头发湿漉漉裹着洗发露白沫的男人旁边,她好像并没有听清祁紫山的话,又好像听清了,脸上很平静,只是眼睛通红地望着前方。
那大金链坐在椅子上,喉结急剧滚动了下,目光从警察那慢慢挪开,挪到这个刚刚给她洗头的柔弱女孩身上,他忽地倒吸一口凉气。
半个多小时候后,顾笙被带回了市局审讯室。
坐进审讯室的椅子里后,她显得并没有慌张,灯光倒映在她乌黑的眼睛里,点点碎碎的光芒中,有冷漠,也有不安,但似乎更多的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