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寒眼底具是不安和恐惧,胸口的跳动一下一下冲击着胸腔,上辈子此刻他忙着打仗,根本没有过多关注这一场京周的时疫,但是不用说也知道远隔千里能传到永州的时疫,不会是个小事儿,他搂着萧宸的手臂止不住收紧,立刻抬眼看向那几名太医:
“平日里一个两个告假的朝臣都是多的,今天怎么可能好端端有十一位朝臣同时告假?”
徐元里一瞬就明了了凌夜寒的意思,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这位侯爷抬眸间眼底一片清明:
“徐院正,你将所有熟知陛下脉案的太医留下,其余的太医分别去这十一位朝臣的府上看诊,只说是陛下体恤朝臣,特派太医诊脉,记得一定要仔细,若发现蹊跷,不要惊慌,也不要回府,两个时辰内到太医院府衙偏院集合,再着禁军呈报宫中。”
徐元里其实与这位靖边侯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寻常见到瞧见的也多是这位侯爷在陛下面前撒娇耍赖居多,少有瞧见这等果断的模样,不由得看向了萧宸,萧宸此刻胸口憋闷,没有睁眼,只微微摆了一下手,徐元里立刻应了转身去吩咐太医院的人。
凌夜寒只怕算是真的染上了时疫,已经有十一位朝臣发病,这事儿就丝毫耽误不得了,转眼又看向张福:
“劳烦张公公传一下邢统领。”
张福瞧了一眼陛下没说什么,这才让人去通传。
邢方伟进内殿,只在外侧回禀:
“臣给陛下请安。”
却没听到里侧陛下的声音,倒是听到了凌夜寒的声音:
“邢统领,从点将山回来的禁军中可有人病了?”
邢方骤然抬头,今日一早点卯的时候就有二十几人缺席,他觉得不对,便亲自去值房去看,此刻才刚回来,禁军中有数人同时生病不是小事儿,他正准备禀报,凌夜寒怎么知道的?
“是,今日一早有二十三人告假,只说是风寒,臣已经去看了,几人并未撒谎,此刻高烧有十八人,还有几人身上酸疼呕吐,臣正要去太医院借几个医官。”
这句话一出紫宸殿寂静无声了片刻,加上禁军,今日连朝臣在内已经有三十多人同时病倒,萧宸睁眼皱眉,想坐起来,却激出了一串咳喘,凌夜寒搂住他的身子,一只手在他的胸口上顺着,这事儿他不想他多操心,但是他可以越过萧宸指使几名太医,却绝不能越过他去指使禁军做事儿,只能轻声在他耳边开口:
“哥,宁可信其有,禁军不能这么在宫里了,我来安排好吗?”
萧宸此刻提不起力气,靠在他身上微微点了头。
凌夜寒这才开口吩咐:
“邢统领,今日发病的二十三人此刻立刻送出宫去,单独在宫外营房医治,禁军今日全部换防,所有随军去点将山的禁军先安置在城外大营,不得与大营内其他将士混居,换调未曾随驾的禁军进宫当值。”
邢方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就是傻子了:
“侯爷是怀疑这些人都是因为去点将山才病的?”
凌夜寒抿了抿唇:
“京城中若是闹出病来定然早就有风声,这一次病的朝臣,禁军,都是从点将山回来的,所以多半不是京城有了问题,应该是沿途驻扎的地方有了问题,这事儿不宜宣扬,你找一队靠谱的禁军带两名太医去之前驻扎之地附近调查,看是不是那边出了问题。”
“是。”
萧宸虽一直闭着眼睛,却听着他的话,凌夜寒的命令干脆利落且思虑周详,倒是不像平时的模样。
凌夜寒想扶萧宸躺下,却见这人勉强睁眼开口道:
“你回府去。”
之前他未曾往疫病处想,如今既然已经有此怀疑没必要让他守在自己身边,凌夜寒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地摇头:
“我不走,不过就是寒症,没什么大不了的,哥,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不会有事儿的。”
萧宸却撑着力气甩开了他的手:
“张福,着人把靖边侯拉出去。”
凌夜寒见张福要出去立刻出声:
“站住。”
张福的步子放慢了一些,他当然要听陛下的,但有的时候也没必要和靖边侯对着干,尤其是此刻,他确实也不希望靖边侯走。
凌夜寒抱住萧宸大有不讲理的架势:
“哥,外面禁军正换防呢,这宫里的小太监可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让人把我拉出去,我也会翻墙进来。”
萧宸被他一句一句顶的眼前发黑,此刻周身酸疼,又挣不开这浑身牛劲的人,也知道这犟种这样说就是做的到,这才没办法将人留了下来。
徐元里此刻面色凝重,他只盼望着这只是普通风寒,不然天子若是真的染上了时疫,又是如今这特殊的状况,这可真是天大的事儿,几个太医都随侍在榻前,凌夜寒站在一侧瞧着几人轮着诊脉想开口问,又怕打扰了太医,萧宸的状况也不大好,也不知是这风寒的关系还是因为孩子渐渐大了,他这会儿平躺下来便觉得喘不上气,只能靠在迎枕上,咳喘不定,连着头也跟着刺痛。
徐元里先是施针,后又开药,但是效果却不大,午间萧宸也几乎没有吃进去什么东西,而午后立刻发起热来。
腰间孩子压着腰背,腰间旧伤处僵痛难耐,凌夜寒也顾不得那么多,坐到了榻边,将人扶着靠在他怀里,抬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毛巾,换掉那人额头上已经热了的毛巾,一只手放在他的腰后,一下一下帮他缓解僵痛,他隔着衣服抱着他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灼热,他不忍萧宸这么熬着,开口劝道:
“哥,你若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咳咳,回禀的太医回来没有?”
凌夜寒就知道他根本歇不下,这若是时疫,京城中必要采取措施,他看着那人疲惫倦怠的侧颜,低着脑袋蹭了他一下:
“哥,你休息吧,外面的事儿交给我行吗?”
萧宸缓缓闭眼过了半天才开口,声音低哑疲乏却不失那股帝王的威仪:
“若真是时疫,京城咳咳京城不可乱,人心不可慌,你能做到吗?”
萧宸这会儿实在没有精神,周身的关节处就像是被打散了泡在醋里,呼吸间都是灼热的,他也怕他病的厉害若是昏睡过去,朝野上下便乱了套,本想召赵孟先入宫,不过清早凌夜寒对时疫的敏锐和果决倒是让他意外,那等处事之法可以说是当下最稳妥的做法,此刻昏沉之下,也就难免想着不如放手,让他去做。
“我能。”
凌夜寒回答的干脆又郑重,萧宸短促地笑了一下,倒是还挺自信。
“张福。”
“奴才在。”
“即刻起,靖边侯之意,以朕的口谕传令出去。”
张福躬身应下,凌夜寒心下一暖,这个时候萧宸一定非常信任自己,才会下这样的旨意,他抱着怀里的人,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又担心又心疼:
“哥,你一定好好好的。”
萧宸感受到这黏黏糊糊的蹭弄,仿佛和早晨下令时的人不是一个人似的:
“嗯,你别给朕惹乱子就好。”
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也不舒服,这会儿动的有些频繁,只是还小,虽然在动力道却不大,像是小鱼在游动一般,萧宸合上眼,手覆在小腹上轻轻安抚了两下,凌夜寒看到他的动作:
“它在动吗?”
萧宸微微点头:
“嗯。”
凌夜寒试探着伸出手,见那人没有阻止,这才轻轻覆在了他的小腹上,果然,手心中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他也会没事儿的,你们都会没事儿的。”
但是现实却没有那么顺利,萧宸的高热根本退不下来,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意识昏沉,凌夜寒急得眼睛发红,搂着他不断在给他的额头上换帕子,帮他按摩酸疼的腰背,此刻宫外的回禀终于到了。
“陛下,侯爷,宫外去几位朝臣家中的御医已经都到了太医院的侧殿,几位大人正装类似,高烧,伴有咳喘,也有的引起腹泻,太医在一起商议后确定这应该是时疫所引起的。”
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是凌夜寒的心还是沉下去了些:
“说法子,这时疫严重吗?应该如何应对,如何防治?”
徐元里开口:
“侯爷,如今患病之人都是刚刚发病,臣不好判断是否严重,不过一般时疫都是需要接触才可传染,为今之计,还是要将已经患病的人隔开医治比较好。”
凌夜寒微微皱眉,每一次的时疫都是轻重不一,有的不会要人性命,有的却要不知死多少人,如今如果贸然下旨隔开,朝臣一定会恐慌,但若真的严重,也不能这么放任下去。
凌夜寒看向徐元里:
“若是这时疫先发于驻扎的地方,派去的太医可否判断严重与否?”
徐元里点头:
“若有早期发病的人,下官根据症状大约可判定。”
“好,传旨给邢统领,让他的人务必在明日日落之前将消息传回京城。”
“是。”
凌夜寒思虑着眼前的事儿:
“随驾禁军如今已经到了城外,唯有随行的朝臣,家丁等人还有感染的可能,徐太医,一会儿你开一个人人都能喝的固本培元的方子,可以没用,但是不可喝出问题,张福你将这方子送到各府上,只说春雨寒凉,回銮期间不少朝臣因此受了风寒,今,明两日特赐休沐,着官员在家休养,这方子是太医院根据风寒所处的方子,务必让各位大人保重身体。”
徐元里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各个朝臣府中都有府医,这药方一到便知道是什么药,这没什么作用的补药一看就是陛下示恩所赐,朝臣收到这药反而不会太过担忧时疫的问题。
张福连连应是出去传旨。
萧宸高热不退,徐元里建议可以用凉水擦拭身子。
寝殿内,凌夜寒脱掉了外套,只着了里衣,着了宫人端了水来,他怕萧宸一直这样靠着不舒服,轻轻搂着人让他侧躺下来,观察着他的呼吸,见他没有喘息费力,这才放下心来,他轻轻抬手解开了他的衣襟,胸膛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他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下面,原本平淡的小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弧度,而那人即便如今睡下,一只手也在护着这那里。
他用微凉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上,甚至不太敢抬头看那双闭着的眼睛,只要一眼,他就能想起上辈子萧宸无声无息躺在榻上的模样,一股剧烈的恐慌感袭来,重来了一次,一切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只是一次微小的路线的改变,就能引起这么大的变动,他怕这一次他也无法留下萧宸。
帮那人擦好了身上,他就上了床榻,蜷缩在他身边,轻轻搂住人,大着胆子,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