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时稚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吊灯,呆呆出神。

被子里的温度降了下去,可身体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时稚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傅聿初生气了,而他好像暂时没什么好办法。

时稚有些苦恼,他该怎么办呢。

大概半小时前,在时稚重复说了遍不想起诉后,傅聿初明显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后就冷着脸退出来,僵直身子躺在时稚身边,问:“为什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做尽兴,甚至半途而废。

时稚还在因为傅聿初突然中断而发呆时,傅聿初撑起胳膊捏住他的下巴,声音紧绷着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突然不想起诉了?”他盯着时稚的眼睛,求证:“因为徐以宁?因为我打了他?”

傅聿初脸上的淤青蔓延到了眼眶附近,被戒指擦伤的地方结了红痂,像一条扭曲的毛毛虫,啃食了这张深情的脸。

不该是这样。

时稚想,傅聿初不该因为自己,变成这样。

他不想让傅聿初知道自己偷听项兢和他的谈话,就顺着说:“对,我和徐以宁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跟前任相关的,是时稚自己的事,他应该自己解决。不能再给傅聿初添麻烦,虽然已经有了麻烦。

可傅聿初不这样想。

听见时稚这样讲后,他脸色变得很冷,下颌线紧紧绷着:“你跟他的事,你跟他……那我呢,我是谁?”

“你当然是我男朋友啊。”时稚轻轻触碰他脸上的淤青,语气里有自己没发现的心疼:“我解决和他的事情,跟你是我男朋友又不冲突。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受影响……”

手机响了一声。

傅聿初像是听到停战的号角,时稚的话他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冷着脸穿好衣服,站床边垂眸看着时稚,认真道:“时稚,在我这里,没有你的事我的事,只有我们的事。只要你承认我还是你男朋友,那你的事就都和我有关。”

“你这也太霸道了。”

霸道吗?

傅聿初不觉得。

失而复得的幸运,不是谁都能遇上。已经失去过一次,他怎么能纵容自己再退缩。

“反正我就这样一个人,你早点认清也好。如果受不了……”傅聿初顿了下。

就在时稚以为他要说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时,傅聿初再次开口,声音满是执拗:“……受不了也得受着,反正我不会放开你。”

时稚:“…………”

傅聿初离开前摸了摸时稚的脸,坦然承认:“时稚,我在生气,我不想听到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我出去一趟,回来就签委托协议,后面的事都交给我。”

……

时稚在床上又躺了会,磨磨蹭蹭地去卫生间洗漱,然后趿拉着拖鞋移到厨房,发现果然有正在保温的粥。

真是的。

时稚心里被阵阵悸动包裹。他慢吞吞地喝着粥,又感动又为自己的担忧好笑。傅聿初只是生气了,又不是不爱了。

有什么好愁的。

徐家公司资金短缺,王素珍现在肯定焦头烂额。他借给徐家的一千万,此刻是很好的筹码。如果由王素珍出面要求徐以宁不追究傅聿初打人的事,徐以宁不敢不听。傅聿初这里,他可以先拖着,等解决完,再告诉他就是了。

生气……

自己就让让他吧。

哎。

收拾完碗筷,发现周承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时稚皱了皱眉。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跟周承没有再见过面。不过私心里,时稚还是想跟这个表哥多联系的。

可周承明显对傅聿初有意见,上次甚至纵容陆谦欺负傅聿初。

虽然周承后面跟自己道歉了,但时稚坚持他们该道歉的对象是傅聿初。他不想这么轻易原谅他们,因此推了好几次周承的邀约。

现在……

时稚皱着眉,正在思考要不要回个电话时,周承又发了消息过来——

表哥:【小稚,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表哥:【[位置]】

表哥:【我在这里等你,就咱们两个。】

茶室雅间临窗榻座,杭晨看着傅聿初脸上就算戴着帽子都藏不住的伤痕,又心疼又好笑,“听说你被人痛揍了一顿。”

“不信谣不传谣。”

“莫非脸上的伤是摔的不成?”

傅聿初轻哼了一声,用很拽的语气说:“反正他比我严重。”

“不是吧你,这也比?”

傅聿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上去竟然很骄傲。

杭晨无语:“你给人揍那么狠,不怕小稚生气?”

傅聿初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掀起眼皮瞥了眼杭晨又很快垂下,盯着手里的茶杯,语气凉凉:“如果是想听八卦看笑话,那你可以走了。”

“生什么气,聊聊天嘛。”

傅聿初并不是很想聊天,他抬头望向窗外,不耐道:“找我做什么?说事。”

杭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付雨萌听说傅聿初跟徐以宁打架了,不好问时稚,想让她探探情况。

于是她说:“也没什么大事,雨萌担心小稚,让我来看看。”

“哦。”

“她说她支持你,如果不是打不过,她老早想揍人了。”

付雨萌的原话是“如果不是小阿稚不想闹太难看,我早找人揍徐以宁了。现在傅聿初干了我不敢干的事,虽然大快人心,但他俩可别因为这个闹矛盾”。

杭晨就来帮付雨萌打探消息了。

“打人可不对。”傅聿初终于笑了下,说得很正派:“法治社会。”

杭晨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被揍成猪头的人是谁?”

“我揍的又不是人。”

“……”毒舌比不过,杭晨不与他争论,正色道:“你……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傅聿初叹了口气,用不怎么难为情的语气说着十分难为情的话:“没什么打算,要让时稚养我了。”

“哦,恭喜你达成所愿。”杭晨抿了口茶,挑眉:“看你挺乐在其中。”

傅聿初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第一个真诚的笑。

过了一会儿他问杭晨:“你呢,要当逃兵了?”

“什么逃兵啊,”杭晨说:“我们是好姐妹。”

“嗯,你高兴就好。”

杭晨气笑了。

笑着笑着叹了口气,沉默几秒后缓缓开口:“过些天我要回海城了,这次留的时间太久。”

傅聿初朝她举了举杯。

杭晨低头盯着茶杯看了会儿,低声自言自语:“等她结婚的时候再回来。”

傅聿初没有再说话,看着窗户外面出神。

突然——

傅聿初眯了下眼,很快起身:“我有点事,先走了。”

杭晨看着傅聿初匆忙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起身离开。

外面起了雾,天光灰蒙,淅沥细雨洒在院子青石板路上,洗去一地浊尘。

走廊尽头,与杭晨和傅聿初待过的茶室离得不远的另一间雅间里,时稚看着周承从包里一样样拿出东西摆在茶几上,面色愠怒。

“这些……你应该知道。”

“你不是说只有咱们两个?”

两人同时开口,周承看着时稚气鼓鼓地样子,耐心解释:“真的是巧合,我不知道阿谦也在这里,他看到我过来打声招呼。”

时稚绷着脸不说话。

“我骗你干什么。”周承觉得好笑:“他知道你还没消气,躲你都来不及呢,怎会凑上来找骂。”

时稚想着刚刚陆谦对自己避之不及匆忙溜走的样子,别扭地讲:“我不喜欢他。”

言外之意就是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他。

周承哂笑,心中替好友惋惜几秒,岔开话题:“行了,不说他。我找你来是为这个。”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东西,让时稚自己看。

时稚扫了一眼,顿时气的差点站起来,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怒:“你调查傅聿初?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后悔调查的太晚。”周承没好气道。

他后悔徐以宁的时候没事先调查,才有后面这些事。傅聿初一看就城府颇深,之前离得远,他鞭长莫及。现在时稚就在眼皮子底下,如果他还放任不管,那他也枉为表哥。

时稚小声说:“你这么做不对,你侵犯别人隐私。”

“不对的事已经做了,你看看再说。”

时稚不看。

周承就给他照着说:“傅聿初,安城傅家大外孙,原姓江,8岁时改姓傅。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稚低着头不说话,摆出一副抗拒的样子。

周承不管他,继续说:“他爸是云盛老板,江盛——就是前段时间跟明华打商业侵权官司的云盛。明华在这个案子中主代理律师是傅聿初,据说是他自荐的。”

时稚目光闪了闪,不安地搓着手指。

“诉讼期间云盛曾多次表示想要协商,但被傅聿初强硬拒绝。”周承叹了口气,“小稚,他对自己亲爸都不手软。如果用来对付你,你该怎么办?”

时稚终于抬起头,看着周承:“违法的是云盛老板,傅聿初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如果他接受云盛的……”时稚拧眉想了会儿,组织了一个自认合理的措辞:“示好?岂不是违背了职业准则?那违法的就是他了啊。”

周承:“……”

这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而且他都改姓了,就表示不想跟那个江什么扯上关系。既然没关系,也就没什么手软不手软。”

时稚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周承索性说的更直白:“他改姓是因为他爸出轨。”

他的家庭被小三破坏,可他却成了他自己最痛恨的一类人,这样的人道德能高到哪里去。

小稚这么单纯,周承怎么放心让他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表哥,你在说什么啊。”时稚听明白了周承的意思,无奈道:“我要跟你说几遍,我分手后才跟他在一起的!”

周承从未见过时稚这样维护过某个人,也从未在时稚脸上看到过这种抗拒的神情。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妥协:“好,好,就算他不是小三,就算他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心思,可他心机深沉,跟你并不合适。”

“你是说我太笨配不上他?”

“……小稚!”周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压着烦躁跟时稚讲道理:“小稚,傅聿初是律师……代理你的官司会有什么后果,动手打人会有什么后果,他比你清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在周承看来,傅聿初冷静,理智,尤其调查的这些——让周承更加肯定傅聿初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这么一个有心机、有手段的人,用前途事业做赌注,要的难道仅仅是时稚的内疚,是让时稚觉得亏欠,从而对他不离不弃?

陆谦想得太少会这么认为。

但周承不信。

傅家背景是不简单,可傅聿初毕竟是外孙。再者,时稚爸妈留下的字画有价无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傅老爷子之前不就打听过沈长安的画。

不怪他将人心想的太脏,实在是傅聿初行为太过可疑,目的太过直白,对时稚的执着太过莫名其妙。

周承从小长在环境复杂的周李两家,见多了尔虞我诈,并不相信无所图谋的所谓真情。

“小稚,傅聿初做这些,是为了让你内疚,让你感动……”

“难道不对吗?”时稚打断周承,问:“难道我不应该感动吗?”

时稚简直郁闷了。

感动不是正常反应?

而且为什么周承和项兢都觉得傅聿初做这些是想让自己内疚呢?就不能是傅聿初不想时稚受伤吗?不能是傅聿初单纯想这么做吗?

周承将时稚眼里的情绪理解成了动容,更加直白地讲:“小稚,我不是非得干涉你的社交,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你不喜欢陆谦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别人。我不是说你笨,只是傅聿初他真的不适合你。”

“跟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在一起,你真的不怕吗?”

雅间窗户大开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斜了室内袅袅檀香。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服务生客气的声音隔着木雕屏风门传了进来:“先生是在找人?需要我这边帮忙吗?”

被问的人说了什么室内听不清,也可能没说话,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重新归于沉寂。

时稚盯着模样精致的素胚茶杯看了会儿,抬头,看着周承笃定道:“不是。”

“……什么?”周承被时稚突如其来的回答搞得有点懵。

时稚:“傅聿初不是想要我内疚,他没有算计我,也不会以此来绑着我。”

周承:“?”

“他是爱我。”时稚肯定道:“因为他爱我……很爱我,所以才会做这些事。”

“……”

时稚的眼神异常坚定,周承无奈:“你说傅聿初没有算计你,可有一天你想要离开他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不是算计你了。”

时稚不解:“可是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

周承:“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不变的,所有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或长或短。”

“不会。”时稚说的肯定:“我跟傅聿初会一直在一起,我们会结婚。”

两人一来一往,周承也被搞得有点烦躁,说出的话就少了几分客气:“你跟徐以宁也差点结婚,可你们还是分开了。”

时稚觉得周承很莫名,所有担心他跟傅聿初会分开的人都很莫名。

他用“你真笨”的眼神看着周承,耐心解释:“我跟徐以宁分手,是因为他出轨啊,他出轨我才和他分手的。”

周承:“……”

说的有理,他竟无法反驳,不过——

“你能保证傅聿初不会出轨?万一他出轨呢。”

时稚说:“我不能。”

周承刚想说话,时稚继续道:“可是他如果出轨了……他都出轨了,我怎么还会被他绑着?”

“…………”

“徐以宁救过我为我受过伤,徐爷爷也对我有恩,可我也没有因为这些,继续跟徐以宁在一起啊。”时稚语气很认真:“表哥,感动和内疚不是爱情,我能分清这一点。”

周承哑然。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就算你说的对,可你能保证傅聿初对你没有图谋吗?你和徐以宁……你丢了一千万和小楼。傅聿初呢?他是律师,手段不比徐以宁少。”

时稚难得没有反驳,抿着唇思考。

周承没有打断他,等他自己想清楚。

“表哥,你说的对,傅聿初确实对我有图谋。”过了很久,时稚点头。

周承心里一喜,以为时稚被自己说服。

然而时稚话锋一转,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可傅聿初对我的图谋,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所图不过是想要跟我长久在一起,不过是我这个人。”

“但是大家都有图谋,都在算计啊。”在周承的愣怔中,时稚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想撮合我跟陆谦,看中的是陆谦知根知底以及碍着你的面不敢把我怎样,这是你对陆谦的图谋。”

周承:“……”

“陆谦在你面前表达对我的好感和喜欢,他想跟我在一起,是看中我家世简单,又有你跟舅舅做靠山,这是他对我的图谋。”

周承:“…………”

周承发现他看错了这个表弟,他什么都懂,他比谁都通透。

只是每个人都有私心。面对亲人,难免苛刻。

他自己也不例外。

“小稚,不是这么算的,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时稚打断他,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表哥,你好没道理,你们的图谋就可以,怎么傅聿初就不行。”

“……”

周承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面对成百上千万标的的谈判可以游刃有余,可却说不过一个时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脑回路……

“表哥,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

心中所想被猜中,周承难得尴尬:“我……”

“没事,我早都习惯了。”时稚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扯着嘴角笑了下:“你觉得我奇怪,陆谦肯定也觉得我奇怪。还有徐以宁、我同学……许多许多人,他们都觉得我奇怪。”

“小稚……”

时稚咬咬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你知道吗表哥,傅聿初不觉得我奇怪,我所有的想法他都能理解。他很懂我,他好爱我的。”

“除了爸妈,除了雨萌,他是唯一一个不觉得我奇怪的人。”时稚垂着眼,茶杯在手心缓缓转动,“表哥,我不怕他对我算计,我就怕他对我毫无所图。”

周承怔怔地看着时稚,长久以来所学到的接触的认同并且坚理念,像是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轻微裂痕。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时稚最后说:“表哥,除了你们,我没什么亲人。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也很珍惜你们,我希望你能接纳傅聿初。”

从茶室出来,时稚心情大好。

他觉得周承被他说服了,他现在急于找人分享这一好消息。

傅聿初肯定不行,人家早上还在生气呢。现在说这个事,无异于火上浇油,暂避其锋芒的道理时稚还是懂的。

得把人哄好后找个时机组织好语言再说。

现在该找谁呢,嗯……

时稚打车去了付雨萌店里。

跟付雨萌抱怨完徐以宁找傅聿初的莫名其妙的行为后,又跟她分享了自己跟周承在茶室的辩论。

付雨萌相当认同时稚,觉得他发挥得很有水平。

得到表扬的时稚就更高兴了。

当他回到家里,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傅聿初时,这种高兴达到了顶峰。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时稚换好鞋去洗手,透着愉悦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傅聿初盯着时稚来回走动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时稚困惑的眼神里提出要求,语气难得强势。

“委托协议我带来了,你现在就签。”

作者有话说:周承就是想得太多,习惯拿自己的观念体系去揣测别人,但出发点不坏,大家轻喷呀(后面也没啥他俩的戏份了,今天是限时返厂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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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9点见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