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寻到答案

乌令禅第一次见到枉了茔,是在尘赦的记忆中。

和那一丝丝裂缝不同,枉了茔天地颠倒,无数浊气魔炁交织,好似从地面泛起丝丝缕缕的黑雾,遮天蔽日。

四周荒芜昏暗,泛着血腥味的风呼啸而来。

尘赦一袭黑衣,勒住精瘦高大的身形,眼上覆着一层黑绸,却遮掩不住那身为野兽的粗暴凶恶。

在这种鬼地方,苴浮君竟还能人模狗样地坐着华丽的轿撵,摇着扇子懒洋洋地道:“头回来这儿,不习惯吧。”

尘赦冷冷看他,浑身没有半分不舒适的地方。

苴浮君:“……”

差点忘了,此人的生父正是枉了茔的魔兽。

苴浮君眯起眼睛:“你身负半身枉了茔魔兽血脉,若吾将你丢在这儿,你可要永生永世随这些魔兽一起被囚禁此处,再也无法出去了。”

尘赦眼被蒙着,耳朵好似也瞎了,充耳不闻。

苴浮君不耐地“啧”了声,只觉得孩子一点不好玩:“去吧,救世主。”

说罢,身形消散在原地。

祖灵只说少君能力挽狂澜,却并未告知是谁。

对一只身负枉了茔血统的半魔,苴浮君并不在意死活,将人往魔兽堆里一放,直接扬长而去。

魔兽感知到掺杂着人类气息的半魔魔气,全都朝着同一个地方聚集而来。

尘赦并无法器,唯一依仗的便是他的兽身。

可他清醒时又厌恶那具丑陋的魔兽之躯,面对着成百上千魔兽只以人身抵抗。

乌令禅又见到了满眼的血。

辟寒台寒风已停,尘赦将乌令禅抱回内殿,还未将人放下,忽地感觉胸口衣襟处有一阵湿意。

垂眼看去,乌令禅梦中不安分,眉头紧皱,羽睫湿润,止不住的泪水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尘赦动作一顿,并未将乌令禅放下,反而坐下将人半拢着坐在怀中,手指轻轻将他的泪水拭去,隐约感知到紧挨着他的温暖身躯在细细地发着抖。

瞧见什么了,怕成这样?

因祖灵之语,尘赦未来数十年几乎有一半时间皆在枉了茔屠戮魔兽。

枉了茔并非什么福天洞地,魔兽更是因尘赦身上一半的人类血脉想要将他吞噬入腹,若非半魔强大的自愈能力,恐怕元婴修为早已在枉了茔成为一抔黄土。

靠着吞噬魔兽内丹,尘赦修为一飞千里,短短十年便已到化神。

尘赦并不想做什么救世主,因在枉了茔的杀戮而兽性更重,甚至还隐秘地生出“若枉了茔结界破碎,三界苍生一同陨落就好了”的心思。

他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满心皆是杀戮吞噬。

直到一日,乌君前去辟寒台寻他。

和往常一样亲切地打完招呼,乌君单手将尘赦按在桌案上,眉梢挑起,笑着道:“这都多少年了,你修为怎么停滞在化神初期,不愿吞噬魔兽内丹了?”

尘赦浑身一僵,猛地拂开她的手,冷冷道:“不用你管。”

乌君交叠起双腿,托着腮笑意盈盈望着他:“都多少年了,你还是不肯唤我一声母亲?”

尘赦看起来又想吐。

乌君哈哈笑起来,伸手在尘赦脑袋上一弹。

啪地一声。

乌君手指纤细,力道却大,也并不像寻常母亲和孩子打闹时那样轻柔,反而完全没收力,弹的尘赦脑袋一痛,眼眶几乎被疼得泛红。

有那一瞬间,尘赦是懵的。

乌君大笑,冲他一笑:“不叫就不叫吧,反正我也要有亲生孩子了,之后就不要你了。”

尘赦一怔,抬眸看她。

乌君把玩着桌子上尘赦从枉了茔带回来的一颗内丹,光滑圆润的圆珠和她修长如玉的手相衬,显出一种无端的脆弱。

尘赦注视她许久,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哑声问她:“你不高兴?”

乌君愣了下,笑起来:“为何这样说?”

尘赦却不说话了。

乌君注视着掌心的内丹,笑容逐渐落了下来,良久低喃着道:“孩子此时来,不知是福是祸。”

枉了茔接连震动,缝隙频出,却寻不到源头。

尘赦离她远远地坐着,注视着女人低垂的羽睫、微蹙的眉尖,不懂她为何寻自己说这个。

好一会,尘赦似乎想通了,直接问她:“他们都说以我血祭,枉了茔结界或许可稳固,你来,是想杀我吗?”

乌君看他,好一会才低声道:“长子竟然这样想我,唉,难过死了。”

尘赦身躯一僵,有一刹那是无措的。

尘观每次一难过便会拿他撒气,哪怕数十年过去,那股恐惧仍然存在骨髓中,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

就像那根琴弦。

乌君看他这个神情,没忍住笑了起来:“尘儿,过来。”

若是往常,尘赦肯定懒得搭理她,可此时他心绪纷乱,只能僵着身体走过去。

乌君望着尘赦通红的眉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闷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帮我做件事吧。”

尘赦:“什么?”

“听闻仙阶镇物有稳固结界之能,但需要凑够五行。”乌君逗他,“知道什么是五行吗?”

尘赦:“……”

尘赦装作没听到她的打趣,冷冷道:“去哪里找?”

乌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挑眉道:“镇物难寻,仙阶镇物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还要凑齐五行阵,你真想去寻?”

尘赦道:“嗯。”

乌君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纵声而笑。

尘赦蹙眉。

“无碍。”乌君在他脑袋上抚了下,笑意未减,“几百年都没凑齐的五行镇物,总不能你一下就能寻齐,我只是随口说说。”

尘赦躲开她的手:“那……你的孩子呢?”

乌君懒洋洋地道:“还未出生的小崽子,是男是女都不知晓,何必提前操心?这般焦虑也无用,哎,到时候再说吧。”

尘赦不懂她为何如此心大。

但转念一想,她如何,她的孩子如何,和自己何干?

不到一年,孩子降生。

整个彤阑殿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皆来看望这位千百年才有的最纯正血统的小少君,已闭关多年的大长老更是亲自赐字。

尘赦冷眼旁观。

那个刚出生便有名字、被爱包裹着的幼崽并不知道得到的东西有多宝贵,整日嚎啕大哭,精力十足。

尘赦曾入夜看过那个名叫困困的孩子一眼。

烛火倒映,乌君长发披散坐在榻上,轻轻逗着那哇哇叫的孩子,眉眼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笑意。

听到脚步声,乌君侧身看来,瞧见是尘赦,朝他一招手:“来。”

尘赦犹豫半晌,终于走过去。

和后天修行才得的魔瞳不同,那孩子天生赤瞳,羽睫比成年人还要浓密,躺在襁褓中露出张玉雪可爱的脸。

“他叫困困。”乌君拿食指去逗他,困困果不其然再次伸爪去握那根手指,不厌其烦,好似精力永远旺盛。

尘赦漠然注视着他:“乳名?”

“大名。”乌君笑起来,“他刚出生时体虚病弱,温家的家主说恐有短寿之相,好在祖灵赐字,才活了下来。”

祖灵赐字,困。

……并非好兆头。

数十年前祖灵的那道神谕,如今终于应在了这刚出生的小少君身上。

以身为困,挽救昆拂墟于危难。

怪不得乌君眉间带着愁色。

乌君笑着道:“这是你弟弟呢,要不要抱一抱他?”

她说着将孩子往前一递。

困困对一切新奇的东西都抱有好奇心,看惯了挤在他眼前的苴浮君和乌君,乍一瞧见个冷峻的男人,歪歪脑袋发出类似“喵?”发音的疑问,很不客气地伸手去抓他。

尘赦厌恶地一皱眉,猛地后退数步躲开那只小小的手,冷冷道:“我还要去寻镇物,先走了。”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孩子的嚎啕大哭和乌君温柔的轻哄。

尘赦并不喜欢那个孩子。

在枉了茔杀戮太久,他对一切柔软无能的东西都心生抵触,更何况纯血统的气息激出他的兽性,催促着吃掉他。

这种厌恶在苴浮君下松心契时达到了顶峰。

枉了茔结界即将破碎,苴浮君和乌君皆去镇守结界入口,只将那弱不禁风的只会乱爬的孩子丢给他。

那孩子愚钝蠢笨,又需要人陪,若无人瞧着他能硬生生将自己哭死。

尘赦受制松心契,只能寸步不离。

“阿、阿兄……”

困困坐在榻上,高高兴兴朝他张手要抱。

尘赦冷冷注视着他,虽不知晓这句“阿兄”是谁教的,但他并不喜欢被这一道没有血缘关系支撑的“兄弟”束缚住。

注视着乖乖坐着仰头望着他的孩子,尘赦忽地露出凶恶的獠牙和尖锐的角,冲着他咆哮一声。

困困歪着脑袋看他半晌,忽然拍掌大笑。

尘赦:“……”

这还没完,他大概喜欢尘赦这个新奇的会长角的“人”,竟然摇摇晃晃站起身朝他扑来,想要抱他。

尘赦面如沉水往旁边一躲。

困困直接扑倒在地,刚长出的牙直接崩掉了。

这一下非同小可,孩子哭得天崩地裂,连寒夜湖的大长老都派人寻人怎么了。

尘赦:“…………”

尘赦额间青筋暴起,冷冷道:“不许哭。”

困困缺了牙,眼泪啪嗒啪嗒地看他,这么小的孩子能叫出“阿兄”已是天赋异禀。

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疼,只好一边喊阿兄,一边愤怒地拿手啪啪拍地,试图让尘赦理解他的意思。

“阿兄,阿兄啪。”

尘赦冷眼看他许久,终于不情不愿地俯下身将他抱住。

困困立刻不哭了,眼眸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枫叶,欢天喜地抱着尘赦的脖子,依恋地蹭他。

“阿兄。”

尘赦感受着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紧贴着自己,面无表情地心想。

一个谁都不要的累赘。

那累赘哭累了,趴在尘赦肩上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

孩子似乎察觉不到尘赦对他的厌恶和烦躁,极其黏阿兄,等长大点会走会跑了,更像是只小尾巴整日跟着尘赦,怎么赶都不走。

有时尘赦兽性无法收敛朝他发怒时,他也不怕,反而围着阿兄修长的双腿来回转圈,衣袍宽袖翻飞,像是只小蝴蝶,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嘛嘛嘛”个不停。

尘赦起先不懂此举何意。

直到一次辟寒台有只小猫围着困困来回转圈,他似乎很喜欢被围着蹭腿的感觉,眉眼弯弯喜滋滋地看了好一会,拿起肉干递过去。

尘赦:“……”

尘赦忽然就笑了。

这是他活了数十年,第一次真切地笑出声。

困困好像天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哪怕被人掳走关在笼子里,他也高高兴兴地伸手问人家要糕点吃,被骂了后他气得要命,但又打不到那些人,只好在笼子里转圈。

尘赦前来救他时,他已将自己转晕了,恹恹趴在旁边,手腕处还有一道血痕。

苴浮君和乌君不在主城,不少错了主意的人便想用困困来试验能否重建枉了茔破碎的结界,取了他不少血。

尘赦化神后已不想再靠着吞噬魔兽内丹修行,对付掳走少君的人却也能轻而易举斩杀。

一片尸山血海中,尘赦面无表情地震碎牢笼,单手将困困抄在臂弯上挂着。

困困恹恹看他:“阿兄。”

尘赦往他嘴里塞了颗灵丹,见他皱着脸要说苦,又塞了块蜜梅脯。

少君挂在他小臂上,乖乖捧着梅脯吃,不吭声了。

尘赦懒得顾忌他,直接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些妄图阻拦之人,血肉飞溅,孩子没心没肺,反而吃得更开心了。

尘赦:“……”

此地几乎是在枉了茔结界之中,尘赦闯进来后才后知后觉不对。

没有苴浮君在结界之外接应,他的半魔血脉离不开枉了茔。

尘赦脸色阴沉,带着人一路杀了出去。

果不其然,枉了茔的结界将他困死在此处。

困困吃完了梅脯,还想问阿兄有没有,便被人放了下来。

尘赦蹙眉道:“伤到哪里了?”

困困想了想,伸手给他看,瘪着嘴:“他们拿刀割我,疼。”

尘赦注视着手腕处的伤口,正想催动灵力给他治愈,可离得近那股微弱的香甜气息在鼻尖萦绕,几乎顷刻将他的兽瞳逼出。

“阿兄?”

尘赦见了血,正是最兴奋的时候,直勾勾注视着那一道伤痕。

困困不明所以,只觉得凉飕飕的:“怎么啦?咱们不走吗?”

尘赦闭了闭眼,将兽瞳隐藏在羽睫下,冷淡道:“你先走吧。”

“啊?为什么?”

尘赦不耐道:“让你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见阿兄又生气了,困困准备围着他转圈,被尘赦一把按住,狠狠在他脖子上挂了个铃铛,往外一推:“快走。”

困困挨了凶,只好生着闷气气咻咻往前走。

可走了没一会,支撑着他那股勇气很快被四周的鬼气森森所击散,困困哆嗦了下,觉得远处好像有野兽躲着准备咬他。

这时,周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狼嚎。

困困愣怔一会,忽然撒腿就往回跑。

“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回到原地后,却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四周好似被蛛网缠绕,那雪白的线绷紧四周,宛如从尘赦的身躯中长出来的,死死将他固定在原地。

窸窸窣窣的鳞片好像被克制着退下、又长出,兽角也若隐若现。

尘赦正拼尽全力克制那股戾气,恍惚中听到他去而复返,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暴戾卷土重来,近乎恶狠狠地睁眼看他。

“还回来干什么?!”

困困讷讷地道:“阿兄,阿兄我们一起走、走吧,好不好?”

“滚开!”

“走嘛。”

“我让你滚——!”

那一刹那,尘赦对眼前这人几乎是憎恨的。

苴浮君将他收为义子,却放置枉了茔九死一生,要想活命只能吞噬那恶心的内丹来增加修为,何时能从那鬼地方出去全凭苴浮君的心情;

少君出生后,苴浮君觉得祖灵神谕不对,便眼睛眨也不眨地舍弃他,下了松心契来照料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性命随时都被别人捏在手里,片刻自由都没有。

可罪魁祸首却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地唤他“阿兄”。

阿兄。

可笑。

明知是迁怒,尘赦还是对着不到他大腿的孩子吐出恶言,好像攻击他就能让自己从几近窒息的痛苦中解脱。

你和你爹一样都令我厌恶。

你就是个累赘。

话说出口的刹那,那孩子哭了。

尘赦明明该觉得快意,心却狠狠一紧。

铃铛声叮叮当当远去,好似再也不会回头。

尘赦孤身坐在昏暗中,琴弦紧绷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他却置若罔闻,注视着那个一步步走出结界的孩子。

恍惚中,金铃之声再次响起。

尘赦遽尔睁开眼,就见困困第二次去而复返,呜咽着扑到他怀里。

温暖的体温好似将四周的寒意击散。

我不是累赘,我在陪阿兄呢。

无论阿兄是什么,我都和阿兄在一起。

嘣。

一声清脆声响,琴弦轰然断开,像是轻飘飘的蛛丝飘落在地。

自那天起,尘赦心中萦绕数十年的愤懑和怨恨似乎随着那根断裂的琴弦,悄无声息消散了。

尘赦前所未有地平和。

掳走少君之人已被苴浮君悉数斩杀殆尽,血流成河,头颅悬挂主城的城墙之上,震慑所有妄图以少君血祭枉了茔之人。

困困依然活蹦乱跳做没心没肺的少君。

尘赦已不再排斥和他接触,盘膝坐在蒲团上,浑身散发着滚烫热意的孩子摇头晃脑坐在他腿上,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字。

尘赦身躯高大,困困往他袖中一钻都瞧不见人影。

孩子脸上全是墨痕,好奇地仰着脑袋,任由编得整整齐齐的长生辫流淌在尘赦腿上:“阿兄,是这样吗?”

尘赦淡淡道:“那是尘吗?”

困困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分明就是。”

尘赦伸手弹他脑袋。

困困疼得眼圈一红,闷闷不乐地趴在那继续写。

好半天,闹腾的孩子一声没吭,尘赦倒有些不习惯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单手掐着困困的腰将人扒拉到怀里,垂眼看他。

“生气?”

困困不想理他。

尘赦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困困闷闷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凶。”

尘赦一怔。

“你这样总是凶巴巴的。”困困难过地耷拉下眉眼,“我……我害怕。”

尘赦的心口倏地一紧。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什么问题——毕竟是半魔,没有像其他魔兽那般暴躁癫狂已算是他极力克制。

……困困却觉得他凶。

尘赦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你想让我如何?”

困困后背靠在他怀中,伸长了腿晃着脚,认真地教他:“我写错字了,阿兄就说乖乖能写字就很厉害了。我写对了阿兄就说乖乖果然是天之骄子,奖励我梅脯吃。”

尘赦:“……”

尘赦拽了拽他的小辫子:“别许愿。”

话虽如此,少君写错尘字,还是得到了夸赞。

那两年,或许是尘赦一生中最安宁的日子。

他不必前去枉了茔被杀戮迷失神智,像是只魔兽守着唯一的珍宝,宁静祥和。

昆拂墟对姓氏并不强求,祖灵和大长老所赐的“困困”已算是正式名字,若他想,甚至能以“困”为姓,以“困”为名。

孩子一天一个样,从最开始蜷缩在尘赦怀里小小一团,两三年时间已长到大腿高,说话口齿清晰,不再用“叽里呱啦”代替不会的词。

尘赦牵着他的手去丹咎宫转悠,告知他要搬来此处。

困困好奇道:“阿兄也搬来这里吗?”

“不会。”尘赦淡淡道,“等你搬过来,也要开始去丰羽小斋上课了。”

困困牵着尘赦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像是只蚂蚱:“丰羽小斋,上课,那是什么?阿兄要一起去吗?”

尘赦笑了:“你上课,我去做什么?”

困困蹦到栏杆上沿着边边走,摇摇晃晃保持平衡:“我想和阿兄在一起。”

刚说着,他脚一滑,直接往旁边摔倒,被尘赦接在怀里。

困困完全没有一丝后怕,甚至不走了,熟练地伸长手臂抱住尘赦的脖子,趴在他颈窝,懒洋洋地说:“阿兄去哪儿我去哪儿。”

尘赦淡淡道:“孩子话。”

困困不懂为何是孩子话。

直到那夜枉了茔结界破碎一半,魔兽几近倾巢而出,踏碎维持了数千年的平和。

火光照耀,野兽咆哮。

尘赦抱着困困飞快往外逃,无数人都在叫嚣着让他去填补枉了茔缝隙,外祸还未到,内讧已起。

困困一无所知,乖乖抱着尘赦的脖子,心中总觉得忐忑。

尘赦飞快缩地为寸,还未逃出主城便被人叫住。

“尘儿。”

尘赦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漫天皆是火光,乌君一袭白衣站在那,眉眼已没了笑容。

尘赦将困困往怀里抱得更紧。

“怕什么?”乌君缓步而来,淡声道,“半个昆拂墟的人都在寻他,苴浮只能拦住片刻,只靠你是无法将他送出昆拂。”

尘赦咬了咬牙。

困困已趴在尘赦怀中睡着,眉眼恬静,好似外界的任何纷乱都惊扰不了他。

乌君眉眼柔和下来,伸出修长手指在他脖颈处轻轻一点。

金光轻柔亮起,微微照亮乌君的眉眼。

“赐我儿,姓,乌。”

尘赦的瞳孔悄无声息地收缩。

赐我儿……名……尘……

乌君神色温柔注视着年幼的乌困困:“愿我的困困,长生久乐。”

愿尘儿……

刹那间,乌君和尘观所说的话陡然重合,填补了尘赦这数十年来的痛苦和困惑。

他一直想知道,尘观最后的“愿”后面所跟随的到底是恶毒的诅咒,还是温柔的期盼;他所赐予的“尘”是卑贱如尘,还是仅仅只是将唯一属于自己的姓留给他。

在这刹那,好像找到了答案。

尘赦忽然不恨了。

乌字印烙印在乌困困的脖颈处,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生死之际可回昆拂墟的传送符,他被烫得“唔”了声,迷茫睁开眼睛。

“娘?”

“我儿。”乌君注视着尘赦和乌困困,不知是在叫谁,缓缓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容,一如既往,“走吧。”

尘赦愣怔看她。

“枉了茔阵破碎,整个昆拂墟会由祖灵相护,不会放任枉了茔魔兽逃去三界。”乌君衣袍翻飞,挡在尘赦面前,“带着他去仙盟,速去,否则结界张开,你也出不了昆拂墟。”

远处,猩红的眸瞳一盏盏亮了起来,凶恶狠厉。

不知道到底是来抓捕乌困困的魔修,还是怨气通天要吃人的魔兽。

……可都没有分别。

尘赦:“母亲……”

乌君背对着他,看不出神情,却能感觉到她愣怔一瞬后,笑了起来。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