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不会

丹咎宫内殿有动静。

前段时日青扬钻牛角尖,妄用魔炁给少君添麻烦,遂每晚都窝在榻上反思。

刚反思完今晚的第九十九遍“我真该死啊”,丹咎宫内殿传来躁动的魔气将青扬惊动。

青扬是只但凡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转眼撒蹄子逃窜数百里的小羊,瞬间背起耳朵就要跑。

可理智将他钉在原地。

丹咎宫是少君住处,若有歹人擅自闯入丢了什么东西,他岂不是更加无用?

青扬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拎着灯前来内殿。

他壮着胆子,先叫了声:“少君?”

没人回答。

吱呀。

青扬将门推开,他还无法夜间视物,只能将灯盏高抬着一步步朝着内殿而去,四周死寂得只能听到脚步和呼吸声。

叮当。

风从窗棂吹拂而来,将红枫盆栽枝上装饰的一堆金饰和铃铛吹得清脆作响。

其中一枚巴掌大坠满金饰的镜子被摇摆的枝头晃得微微旋转,倒映着一道煞白月光在内殿一晃。

青扬猛地后退半步,惊惧地望去。

灯盏落地,火苗猛地一窜,顷刻消失。

周围陷入一阵昏暗,方才所看到的一幕仍然短暂地凝固在眼前。

内殿的窗户似乎被人撞开过,乌令禅的小摆件掉了一地,遮光的窗帘随风而动,轻轻扫着内殿中央的人。

青扬并未瞧见男人的模样,只看到他长发宛如牢笼般拖曳在地,流水似的缠绕怀中披着青袍的人。

那人太过纤瘦,只能隐约可见垂下一截的赤裸小腿。

月光一闪而逝。

男人埋在怀中人的颈窝中,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睁开一双深紫竖瞳,宛如即将狩猎的野兽,冷静而凶恶。

四周空气几近凝固。

青扬瞳孔往外扩散刹那,心跳急速跳动,有那一刹那甚至产生一种已被野兽咬断脖子的幻觉。

倏地,嗤。

一道火苗轻轻燃起。

好像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有人淡淡地道:“怎么?”

青扬浑身冷汗,被这一道轻若无闻的声音惊得一哆嗦,抬头望去,因太缓慢耳畔甚至能听到自己僵硬的关节,随着动作发出的嘎嘣声。

寝殿点了灯,无数金饰宝石布置闪得人眼花缭乱。

尘赦一袭青衣墨发垂肩,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撩起内殿的宝石珠帘,眼睛覆着黑绸,神色瞧不出丝毫喜怒。

“有什么事吗?”

好像方才那个野兽似的眼神只是幻觉。

青扬浑身几乎被那一眼看得凉透,挣扎许久才终于艰难说出一句顺畅的话。

“我想看……少君是否平安归来。”

“嗯,他睡了。”尘赦将珠帘放下,淡淡道,“回吧。”

那股无形的视线终于消散,青扬险些双膝一软跪下去。

他不敢再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忽地,“站住。”

青扬身形一僵。

尘赦的声音风似的拂来,似乎还带着笑,可无端让人不寒而栗,本能作祟开始在识海跳动,嘶吼着让他逃。

“你方才,瞧见了什么?”

青扬无法动弹分毫,汗湿重衫:“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知为何,尘赦笑了起来。

青扬心都不跳了。

一道无形的力量轻轻将地上已摔得四分五裂的灯盏恢复如初,烛火点燃,重新落到青扬掌心。

“回吧。”

青扬拎着灯一步步走出内殿,不敢回头。

仅仅只是几步路,他却像走了数日,等到走出内殿,天幕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在他面颊融化。

青扬猛地一哆嗦,彻底回神。

他怔然回头注视着禁闭的大殿,生锈的脑子终于一寸寸运转。

尘君……到底是什么?

*

禽兽。

尘赦注视着蜷缩在榻上的乌令禅,面无表情地想。

乌令禅脖颈处泛着红,隐约可见有两颗灼眼的红痣——似乎被兽用尖牙咬破皮肉吮血,用灵力治愈后,再次咬在原位,来回数次才留下用灵力也消不去的血痣。

痣的一旁还有极其明显的牙印。

哪怕恢复人形,兽性仍在掌控脑海,本能想要咬破脖颈吸血。

乌令禅失血过多,恹恹地蜷缩在榻上,被三番四次啃咬时侵入筋脉的致幻灵力搅得神魂飘荡,意识支撑不住彻底散去。

尘赦坐在榻边,面容几近凝固,半晌才试探着伸手想要去碰乌令禅脖子上的痣。

乌令禅被咬怕了,立刻翻身往床榻上一滚,卷着锦被将自己埋在里面,含糊的声音从中传来。

好像在说起开。

尘赦的手僵在半空。

乌令禅做了场荒唐大梦。

不知是不是拜祖灵为干亲,随着记忆恢复,他连很小时候的场景都能记得。

乌困困自小就闹腾,刚学会爬时恰好被大长老看顾,精力旺盛得整日爬上爬下,被人抱一会就开始瞎扑腾,薅胡子拽头发,折腾得人苦不堪言。

——乌令禅甚至怀疑大长老为他取名“困”,是想让这孩子困觉去,别烦他。

没过多久,乌困困便被人接去了丹咎宫。

他穿着一层又一层的华美衣袍坐在连榻上,仰着头望着一屋子的人,眼眸中没有丝毫惧怕,只有好奇。

那群人似乎在商议什么,最后有人敲定。

“尘赦,他就交给你照料了。”

尘赦并未回答。

……那些人也不需要顾忌一只半魔的意愿,反正有松心契在,尘赦不愿意也得护这只幼崽周全。

内殿的人群缓缓离开,只留下一道精瘦的身影。

乌困困坐久了,看着人就想攀着往上爬,但他只知道高处,完全不看脚下,刚爬一下就啪叽一声从连榻上摔了下来。

乌困困摔懵了。

他还太小,只觉得额头好辣,像大长老给他薅的灵草的味道,很想嘶。

乌困困呜咽一声,满脸泪痕却精力旺盛,边哭边滚到那人小腿边,爪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开始奋力往上爬。

尘赦:“……”

没人会喜欢一个被强塞过来的累赘。

尘赦面无表情,几乎带着恶意,弯腰用力按住乌困困的脑袋,强行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乌困困四肢胡乱扑腾,拽住裾袍却怎么都爬不上去,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他歪着脑袋,用贫瘠的脑仁思考半晌,似乎意识到脑袋上的“五指山”才是最先要解决的问题。

乌困困像是只被捂住眼睛的猫,不动了。

尘赦见他终于安分,将手移开。

可在卸力的刹那,才刚到他小腿的兔崽子不知为何如此敏捷,竟然“呜哇”一声眼睛亮晶晶地蹦起来,将自己手脚并用黏在尘赦的小臂上。

尘赦:“?”

尘赦面如沉水,甩了甩小臂。

孩子如此幼小,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抱着他的小臂,脸都憋得通红却死活不撒手。

尘赦终于开口:“松开。”

乌困困还不会说话,但察觉到尘赦的排斥,赶紧闭上眼睛——好像只要他闭眼,别人就会不好意思打扰他。

乌困困自以为小心思极其巧妙,尘赦却不为所动,大步走到床榻边用力一甩,连人带外袍一起扔到宽大柔软的榻上。

乌困困“呜噗”一声,忙不迭将缠在脑袋上的衣衫扯开。

等视线恢复,整个寝殿已空无一人。

乌困困呆呆坐在宽大的榻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喜欢热闹,八成是头一回身边没有人陪,歪着脑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地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强大的武器。

——哭。

乌困困的哭并不是寻常哭法,而是嚎啕大哭,穿透力极其强,嗷嗷得哭得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大有再不来人哄,他就把自己活生生哭死的架势。

尘赦的神识还不会收敛,乍一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哭法震住了,还以为这小少君被狗咬了。

可飞快到了窗边一看,什么事都没有,乌困困就在那干嚎,一边嚎一边还在四处张望有没有人过来。

尘赦:“……”

尘赦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乌困困足足哭了三个时辰,嗓子都哑了,却还在锲而不舍,也不知祖灵赐福的劲儿被他用到哪里去了。

尘赦不堪其扰,无法修行,只能沉着脸过来。

乌困困眼泪都要哭干了,终于听到动静,揉着红肿的眼看来。

他最开始的哭是武器,到最后也没人来哄他,直接变成了真情实感,心中只有铺天盖地的委屈。

瞧见尘赦过来,哭音小了,却赌气不理他。

尘赦居高临下望着他:“怎么不继续?”

乌困困听不懂,只知道这人竟然还不来抱自己,更委屈了。

他闷闷咳了几声,嗓子里竟然咳出几道血丝。

尘赦眉头紧皱,俯下身掐住他的下巴,命令:“张嘴。”

乌困困张嘴咬他。

尘赦将他掐成小鸡嘴,仔细一看,这样的哭法,嗓子果然伤着了。

苴浮君扔给他这个累赘,又被强行打上阴毒的松心契,尘赦心中皆是怨恨,可若是不管,这犟种非得把自己哭死不可。

尘赦坐在榻边,将半颗灵药化了糖水,面无表情地一勺一勺喂他。

乌困困不想理他,但喜欢喝糖水,只好先不生气,喝完再生气吧。

说服完自己,开始抽噎着喝水。

灵药划过红肿的喉咙,缓缓将那几乎撕裂的声带愈合。

乌困困新奇地摸了摸脖子,讶异竟然不再难受了。

“啊……啊……”

尘赦将碗放下,神色冰冷,见他在那试嗓子,懒得再管。

正要起身时,那爪子又抓住他的小指。

“啊……啊……!”

尘赦不耐烦地垂头。

乌困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脆生生地喊他。

“阿……兄……”

尘赦瞳孔悄无声息地收缩。

小指上的力道如此微弱,随手一甩就能拂去这个碍眼的累赘。

“阿兄!”

虚空中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牢牢困住尘赦,稚嫩的童音成了枷锁,柔软温热的爪子化为牢笼。

野兽拼尽全力,却无法挣脱分毫。

“阿兄……”

乌令禅喃喃地喊。

耳边有人在唧唧歪歪。

“嘶,日思夜想吗这是?一直在叫阿兄阿兄,梦到什么了?睡了这么久,要把他打醒吗?”

“丹血珍贵,丢失过多,需得调养。”

“但也调养太久了,整整三日半点动静都没有,四琢学宫还等着他入学呢,你让开,我把他弄醒。”

“哎哎哎哎……”

没等温眷之“哎”完,乌令禅直接一蹬,正好将池敷寒一脚扫到旁边去。

池敷寒:“?”

池敷寒跳脚:“乌困困!醒了还装死,耍我们很好玩吗?!”

乌令禅浑身无力,抬手搭在额间,懒洋洋地道:“刚醒就听到你要打我,上次的晶石过期了吗,再买你三日和颜悦色。”

池敷寒冷笑一声:“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休想再用晶石买通我的尊严和灵魂。”

乌令禅羽睫动了动,睁开眼狐疑看他。

温眷之解释:“学宫开学,伯父开恩,大赦天下。”

乌令禅:“……”

懂了,又有晶石花了。

乌令禅痛失狗腿子也不失落,反正按照池敷寒那臭运气,迟早会再拿他的尊严和灵魂卖钱。

他被温眷之扶着坐起来:“我睡了三日?”

温眷之看了看天:“黄昏已至,算是四日。”

乌令禅:“唔。”

温眷之试探着问:“少君丹血,丢失颇多,莫非是遇……”

池敷寒懒得听温眷之温温吞吞地试探,直接一脚踩在榻上,撑着手肘懒洋洋冲他一指:“实话实说,休要抵赖——你去祖灵之地到底遇到什么了,丹血乃灵脉本源之血,同魂血般珍贵,你一下失去这么多,修为得停滞一个月才能养回来,为何失去这么多,你用来做什么了?”

乌令禅歪头。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是尘赦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的画面。

丹血虽珍贵但并不像魂血那样用一滴少一滴,吃灵药就能养回来。

乌令禅并不在意,道:“你们见我阿兄了吗?”

“没见,不过荀谒大人已去出锋学斋为你拿了入学帖,下个月起你就不必再去丰羽小斋了。”池敷寒说完,又不高兴地道,“你还没回我刚才的话,问你呢,丹血哪儿去了?”

乌令禅瞥他:“你用晶石砸我,我就告诉你。”

池敷寒来了劲,撸起袖子:“老子现在有的是钱,说个数,你想骗多少。”

乌令禅说:“三十万。”

池敷寒怒道:“你怎么不让我卖身给你呢!”

乌令禅想了想:“这样也行,你以身相许,我勉强同意。”

池敷寒:“呸。”

两人正吵闹着,温眷之余光一瞥,赶紧拽着池敷寒起身。

池敷寒好不容易有钱,不再受乌令禅的鸟气,正准备气势汹汹和他大吵三百回合,好出一出之前的气。

被温眷之一扒拉,他没好气地一甩:“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

温眷之颔首行礼:“见过尘君。”

池敷寒:“……今日非得伺候得少君舒舒服服的——见过尘君。”

乌令禅抬头望去。

尘赦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珠帘边,修长五指撩起叮叮当当的金红玉石,气度温润柔和。

……和那晚要吞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尘赦“嗯”了声,漫不经心道:“还有事相商?”

两人听出逐客令,赶紧道:“已说完了,我等告退。”

行完礼,两人忙不迭地一溜烟跑了。

尘赦抬手将珠帘拂开,宝石轻撞声叮叮当当清脆至极,唤回乌令禅的走神。

“阿兄。”

乌令禅一改之前的热情,赖赖地坐在榻上,垂着眼扒拉腰上的坠子。

尘赦神情未变,语调比平日还要温和:“脖子还疼吗?”

乌令禅摸了摸,摇头:“不疼。”

尘赦坐在榻边,伸出手在他眉心探出灵力,发现对比前几日虚弱的状态已好了许多,又从袖中拿出灵丹,在水中化开递过去。

乌令禅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

尘赦微垂羽睫,接过茶盏的手收紧,因太用力隐约可见指腹发白。

乌令禅这个状态极其反常,和平常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是。

任谁知晓朝夕相处的兄长是一只可怖狰狞的野兽,还几乎将他活吞了,都会心中不畅快,更何况那晚乌令禅短暂回神那几次一直哭着抗拒,却仍是被叼着脖子无法挣脱半分。

尘赦的神识在虚空中若隐若现,并未触碰到乌令禅身上。

他淡淡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乌令禅想了想:“的确有一个问题。”

尘赦:“嗯,问吧。”

半魔之事已败露,没什么不能说的。

乌令禅手脚并用爬到尘赦身边,好奇地挨过来,认真地问:“阿兄,我小时候真的有这么惹你烦吗?”

尘赦:“?”

尘赦沉默良久,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乌令禅挨着尘赦旁边盘着腿,心虚地说,“之前没发觉,现在回想起来你当年好像一直对我都不耐烦,是不是因为松心契的事啊。”

尘赦:“……”

尘赦料到乌令禅的问题也许会让自己无话可说,可没料到是这个无话可说法。

但乌令禅问了,尘赦也不隐瞒:“嗯,你年幼时总爱上蹿下跳,整日小磕小碰伤势不断,父亲会催动松心契移伤。”

对那时的尘赦来说,那伤根本微乎其微,一点灵力就可痊愈。

可却是耻辱,时刻提醒着他小命被别人捏在手中,还是个缺牙傻乐的兔崽子。

乌令禅“啊”了声,忽地凑上来。

尘赦神识未放在乌令禅身上,感知不到他的动作,直到他撞上来,蛛网似的神识本能地朝那具单薄身躯缠了上去。

神识将乌令禅包裹,伴随着额间一股温热的风拂来,尘赦才意识到,乌令禅正对他的额头吹气。

尘赦轻轻拂开他:“做什么?”

乌令禅尴尬地坐回来:“阿兄,我错了。”

尘赦甚少听到乌令禅真诚道歉,无奈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当年的你还太小,虫和灵丹都分不清全往嘴里塞,能懂什么。”

乌令禅知晓松心契并非自己所下,尘赦的伤却是因自己而起,他也不再胡思乱想,伸开爪子亮出掌心两道繁琐的符纹。

“这是祖灵给我的松心契解契阵法,阿兄我们赶紧解契吧,省得夜长梦多。”

尘赦微怔。

按理来说,尘赦能摆脱松心契应当是庆幸的,谁都不愿自己的性命被旁人掌控。

可看到那解契符纹,尘赦的神色却无半分变化,甚至眉头轻轻皱起来。

乌令禅还在歪着脑袋,高高兴兴等着解契。

“乌困困。”尘赦提醒他,“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乌令禅疑惑:“什么啊?”

“我是半魔。”尘赦神识直直缠在乌令禅脸上,语调疏冷,“身上流着一半魔兽的血,此次若不是有松心契在,我早已将你生吞活剥吃下腹中了。”

乌令禅态度很随意:“阿兄不会的。”

尘赦声音愈发冷了:“你怎知道我不会?”

乌令禅还未说话,尘赦就冷冷逼近他,指腹狠狠摩挲乌令禅脖颈处已经永远消不去的两颗红痣,面露厌恶。

“你很了解我?又知道半魔是什么东西吗?或者你拿我同青扬那只废物半魔相比,觉得我对你毫无威胁?”

乌令禅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看他:“阿兄为何笃定自己未来一定会吃了我?”

尘赦摩挲乌令禅的手缓缓泛起青色鳞片,冷冷道:“解开松心契,我第一件事便是吃了你。”

乌令禅唇角一勾:“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尘赦:“……”

乌令禅一旦认定之事,从来油盐不进。

尘赦本以为他学会认错反省,怎么仍是像一块臭石头。

见尘赦不说话,乌令禅道:“就因为日后有可能会伤害我,阿兄便让我从一开始便远离你吗?”

尘赦漠然:“难道你就不怕吗?”

乌令禅眸瞳清澈,好像十数年的磋磨从未在他眼底留下半分阴霾:“我从不觉得未知的危险有多可怕。我怕的是自己连选的勇气都没有,看到危险就‘嗷’的一声撒腿就跑,畏缩放弃。”

若他真的如了尘赦的意,知晓半魔身份后便直接远离,恐怕乌令禅此后的无数年生命中都会经受折磨和拷问。

如果当初那一条路的尽头并非是危险重重,而是花团锦簇的康庄大道呢;

如果尘赦根本不会伤害他,他却畏首畏尾地临阵脱逃,彻底失去最爱他的人呢?

如果,如果。

可他无法回头,时间也不能倒流。

乌令禅无法接受他长久地活在对自己的质疑中。

那样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尘赦面无表情同他对峙。

忽地,那遍布乌令禅从头到脚的神识轰地一散,紧接着眼上符纹扭曲着消失。

尘赦倏地睁开眼,露出那双凶戾阴鸷的深紫兽瞳。

与此同时,那放在乌令禅脖颈的手也跟着化为布满青色鳞片的锋利兽爪,毫不留情地掐住乌令禅的脖子。

只差一寸,利爪就能将他的脖颈割断。

尘赦居高临下望着他,眸瞳带着深沉的恶意,似笑非笑道:“你就这般信任我,不会掐断你的脖子?”

乌令禅歪着脑袋看他,眸瞳全是新奇。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阿兄睁眼。

尘赦冷冷道:“乌困困。”

乌令禅将视线落在尘赦布满寒气的脸上,想了想,忽地故态复萌,直接仰起脖子往尘赦锋利的爪子上撞,大有“我就不信你能掐死我”的架势。

——和吓荀谒时的死样子一模一样。

尘赦:“?”

尘赦竖瞳一缩,利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瞬化为五指,想要收回。

乌令禅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在尘赦收手时顺势挨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捧住尘赦冰凉的没有半分鳞片的手,轻轻往自己侧脸一贴。

尘赦手剧烈颤了一下。

乌令禅将下巴贴在他虎口,呼吸温热落在掌心,像是春日的一道微风。

“看吧。”

乌令禅眼眸一弯,乌发流水似的蹭过尘赦的手腕。

“阿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