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一顿。
卢米亚竟然不记得他。
也是。
副本是过去，过去无法被改变，无论洛白在副本或者任务中做了什么，又认识了谁，都无法影响到现实。
他们只能是历史的见证者。
洛白将自己的血涂在沈帝的脖子上，这样一来，沈帝也能暂时拥有灵视特性，能够看到卢米亚。
洛白解释道：“我们探索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下空间，击碎了看门的雕像后进来了。”
卢米亚点点头表示了解。
洛白开口询问道：“卢米亚主教，你在前往洛霞城任职的路上死亡后，后面发生了什么？”
卢米亚蹲下，他伸出戴着镣铐的手，摸了摸亡灵犬。
“我的身体被运送回了洛霞城，国王提取了我的身体组织，用禁忌的炼金术制造出能够承载深渊魔物的容器卢米亚。
城主府地下有强大的炼金阵，用来磨灭意识和自我。我昏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前段时间，可能是五年十年又或者是更久前，炼金阵失效，我才逐渐恢复了意识。
但我依然无法离开这里，只能等着别人进来。成为亡灵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卢米亚用平静的声音阐述着过去，平静中带着一种淡淡的死感。
“国王想通过洛霞城石像召唤血魔，被我的容器阻止了。
愿望师准备与洛霞城的居民做交易，被我的容器阻止了。
国王绘画完了阵法，打算血祭洛霞城，也被我的容器也阻止了……
大概是我的容器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他们的好事，国王不再执着于用我的身体制造容器，他将所有的不合格品都锁在了这里。
之后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的灵魂也一直被困在这里，每日每夜都接受着鞭挞，即使再怎么痛苦，也无法离开。”
卢米亚就这样，一直被困在这里，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任何实感。
他存在着，但又已经死去。
他抬眸，银色眼眸望向洛白和沈帝。
“你们是我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的人。”
说着，卢米亚的心口又是一疼，本就苍白的脸庞看起来更白了。
卢米亚并不在意自己身体的状态，他询问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洛霞城……是来了新城主了吗？我好像听见了上面的声音，挺热闹的。
我不是一个好城主，我继任后带给洛霞城的，只有灾难。”
说完，卢米亚的眸光闪着微光，似乎冬日盛开的坚韧花朵，裹挟着对所有美好之物的向往。
卢米亚……希望能听到一个好的答案。
面对着这样的卢米亚，洛白下意识地望了沈帝一眼。
洛白眉头蹙起，沈帝的唇角也向下垂了垂。
卢米亚感受到了氛围的沉重。
他眨了一下眼眸，眸光黯淡了下去。
“洛霞城，发生什么事了？”
洛白长叹了一口气，而沈帝先洛白一步，说出了事实。
“洛霞城毁灭了，教会毁灭了，光辉国也灭亡了。距离你的继任仪式，已经过去很久了……”
卢米亚摸着威廉的手，顿住，他的整个世界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
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时，他的双手就已经紧紧抓着威廉的毛发。
“什么？你说……什么？”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好像正在确认什么。
洛白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如实陈述道：“洛霞城和教会毁灭，光辉国灭国。现在站在光辉国的领地之上，重建洛霞城的，是与曾经的光辉国，全然无关的人。”
卢米亚的气息仿佛冰结那般冰凉。
他似乎忘了时间，忘了周围，沉默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过了许久，卢米亚才回过神来，他的声音很轻。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沉睡在这里时间内，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卢米亚的声音中透着迷茫。
光辉教会灭亡了，曾经作为主教的他，失去了信仰。
洛霞城毁灭了，被任命为城主的他，失去了他的城与城民。
最终，光辉国也灭亡了，卢米亚更是没有了效忠的对象。
卢米亚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醒来，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待那么久，又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后，他迎来的，是更加令人绝望的结局。
为什么？
卢米亚的眸光黯淡了。
洛白上前，轻轻拥住了卢米亚。
“国王堕落了，是他导致了光辉国最终的灭亡。”
卢米亚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对外面的反应。
“他堕落了啊……
我早该想到的，会做出那样的决定的，怎么可能是我们拥护的国王呢？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勇气探索真相。”
卢米亚沉默了许久，最终大概是缓过了神来，轻轻眨了一下眼眸：“教皇呢？教皇没有阻止吗？”
沈帝：“教会中也有人堕落了……这点你应该最清楚了，卢米亚。”
卢米亚思考了一会儿，他轻轻摇了一下头：“这一届的教皇身体不好，每年几乎都有大半年沉睡，清醒的时间很少。
除了四年一次的集会，我们都无法联系到他。因此国王揽过了教皇的部分权力，他能够给我们主教们下达命令。也因此教会中出现堕落者的事，或许并没有传到教皇耳中。”
越说，卢米亚的声音越轻，大概他自己也已经推测出了事实。
他很明白，教皇既然没能阻止光辉国的堕落与灭亡，那教皇可能……也牺牲了。
卢米亚将脑袋靠在洛白的肩膀上，从洛白身上吸取温度。
温暖的光与宁静的死亡气息使得洛白，有种令人宁静下来的气息。
待在洛白身边，混乱的心绪会被抚平，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变得平静，卢米亚今日受到的冲击，在洛白气息环绕下，安定了下来。
闭眼睁眼后，卢米亚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抬头，一双好看的银色眼眸，认真地看着洛白。
“我想出去，你能带我出去，请你带我出去。”
卢米亚想知道，在他没有意识的这段时间中，在他被关下洛霞城地下室空间中，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曾经想要保护的单纯信徒们，是不是在生命的最后得到了安宁。
洛白听到这个要求后，并不感到意外。
他挥了挥手召唤了一具骷髅出来，白骨蓝色魂火的它，在这个空间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洛白询问道：“你需要以亡灵的身份重生，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
卢米亚没有一点犹豫。
他早就已经死亡，现在变成亡灵，又有什么关系呢？
卢米亚整理了服装后，单膝跪在洛白面前：“请您赐予我新生。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我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历史，我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再次斩断黑暗，我想要用自身，再次站到这片土地上。
请您，契约我。”
“好。”
洛白将手按在了卢米亚已经碎了好几块的侧颈处，带着死气的咒文，将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阴冷的风从白瓷地板上升起，一位位燃烧着灵魂之火的骷髅浮现，似乎古老仪式的参与者，见证着王新的契约者的诞生。
陌生的语句从远处传来，是圣洁的誓约，也是亡灵的低语。
死亡的气息与宁静的安眠同时进入卢米亚的亡灵身体，破碎的皮肤中，逐渐浮现出灰雾与猩红之眼。
雾之魔物通过卢米亚的容器们，反向寄生在卢米亚的灵魂中等待着重见天日。
而在洛白的契约的动静下，它们开始苏醒。
容器……容器……
破损的容器，要被抢走了！
是谁……是谁在抢我的容器？
灰色的雾气弥漫，它们逐渐将卢米亚的身体包裹，就好像副本中那样，即将剥夺卢米亚的意识，占据他的一切。
见状，沈帝已经抽出了大剑，摆出了作战姿态。
契约对象被争抢，洛白这也是第一次遇到。
他睁开了黑眸，眼底一片沉静，比永夜还要深邃宁静。
洛白一手放在卢米亚的皮肤上：“我在和灰雾抢夺你，坚持住，卢米亚。”
卢米亚的表情有些痛苦，却忍着疼痛回应道：“好。”
卢米亚感觉自己在被撕扯，一边在将它扯向深渊，另一边则努力将他拉向温暖的光与安宁的风之下。
系统提示：【检测到玩家洛白的契约受到了深渊的干扰，契约对象‘亡灵主教’的职业发生异变。
检测到玩家的优先级高于深渊，自动为玩家吸取深渊的力量。
亡灵主教正在向荆棘大主教发生异变，异变完成度1%…15%…100%。
能量足够，异变继续。
荆棘大主教正在向猩红大主教发生异变，异变完成度…100%。
能量足够，异变继续。
……
最终异变完成。
恭喜玩家完成与‘亡灵血雾大主教’的平等契约。】
系统：【检测到‘亡灵血雾大主教’的能量未完全掌控，部分技能属于不可用状态】
【检测到玩家洛白与契约对象的等级差距过大，对‘亡灵血雾大主教’的等级已经进行限制】
契约完成，叫嚣着的灰雾与猩红之眼便从不听话的失控状态，变成了乖乖安静地待在一边的状态。
它们刚刚有多么嚣张，现在就有多么安静如鸡。
灰雾们甚至讨好一般地变成一朵朵灰雾花，凑近洛白，向洛白表达着自己的听话、乖巧与善意。
它们已被亡灵之主驯服，成为亡灵之主麾下的战力之一。
原本亡灵身躯已经碎成一片片的卢米亚，此刻身上如瓷器一般碎裂的伤，已经完好如初。
一席及地的银发依旧如雪色一般晶莹，只是发梢渐变为了红，令这份雪色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教会之光变成了亡灵血雾大主教，卢米亚的气质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冷淡与冰凉，多了一点点……邪性。
只是这份邪性，被卢米亚天然的气质中和得很好，只会让人觉得，这位大主教长得过分好看了。
洛白查看了卢米亚的信息。
【契约对象名】：卢米亚（限制中）
【等级】：Lv33
【生命值】：4980/4980
【魔力值】：13190/13190
【精神】：966
【技巧】：294
【力量】：561
【速度】：198
【耐力】：467
【职业】：亡灵血雾大主教（传奇）
【特性】：
血雾融合者（S级）：能够将身体变成没有实体的雾气，该状态免疫所有物理伤害以及元素魔法攻击。（限制中）
教堂空间（A级）：大主教拥有一座教堂空间，用来储存大主教制作出的亡灵信徒（上限0/500）。
亡灵咏唱（A级）：亡灵系技能冷却时间-50%，施法速度-50%。
教会之光（A级）：光系抗性+70%，光属性攻击力+30%。
灵视（B级）：你可以隐约看到执念强大的生灵的灵魂，你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与其沟通。
【技能】：光辉审判（Max）、沉默祷言（Max）、强光术（Max）、治疗术（Max）、护卫援助（Max）、亡灵圣堂审判（Lv2）、亡灵血祭（Lv1）、血雾之花（Lv1）、血雾教徒（Lv1），血雾雨（限制中）、血雾迷城（未解锁）、亡灵深渊（未解锁）
看到卢米亚的面板信息后，哪怕是已经见多识广的洛白，也不禁眨了两下眼睛。
传奇职业，强悍的五维数值，明明是主教职业，在没有装备加成的情况下，精神力逼近1000点不说，力量和耐力数值更是都在500点上下。
虽说卢米亚比洛白高了10级，但洛白的五维数值太偏科了，去装备数值的加成下，精神比卢米亚高200点，但洛白力量……没有过百，耐力也还不到50。
洛白扫了一眼卢米亚的数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内心叹了一口。
他有点羡慕如此均衡的五维数值了。
契约完成后，卢米亚也率先探索了自己最新的情况，新的身体涌入了新的力量，死亡的气息与温暖的光融合在一起，犄角旮旯里则盘踞着一片血雾。
这些力量并不会互相打架，它们有着自己的压制链，但对曾经只会光系魔法的卢米亚来说，现在的力量体系是全新的，需要探索的。
卢米亚冷静分析道：“大概是因为灰雾所带来的能量的缘故，我的实力比之前要高出不少。但这股力量我暂时不能掌握，所以我的真实实力也只比以前高一些。”
洛白：“不要着急，慢慢掌握它们。”
卢米亚：“好。”
契约完成，保存着卢米亚身躯的玻璃容器哗啦啦地裂开了口子，蓝色的干净液体从裂口处流淌出，滴落到地上后，很快挥发不见了。
那具心口处缺了一个口子的卢米亚身体在接触到空气后，变成了银白色的光点，飘散着离去。
再也没有曾经的人类卢米亚了，存在于此的，唯有亡灵卢米亚。
卢米亚握了握自己的手，虽然是冰凉的，但是却是有触感的，柔软的。
他又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散发着浅浅的蔷薇芬芳，很好闻。
卢米亚拥有了全新的不再需要被人利用的身体，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亡灵，也不再是受人控制的容器，不再是任光辉国王摆布的工具。
他得到了新生。
卢米亚单膝跪地，他低垂着头，银发散落了一地。
他的眼眸很干净，眼尾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谢谢你与我契约了，洛白。我会亲自见证这个新世界的诞生，也会辅佐您，成为亡灵之主。”
“不客……”
‘气’还没说完，洛白歪了歪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有之前的记忆？”
洛白刚刚好像没有做自我介绍，但卢米亚却叫出了洛白的名字。
卢米亚起身。
“契约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些记忆。曾经的，你们来到后的，还有很多个我的记忆。我在记忆中看到了你，能召唤骷髅的暴力牧师。”
洛白的职业实在太特殊了，在那么多记忆片段中，卢米亚一眼就发觉。
过去无法被改变，但记忆可以继承。契约完成之后，契约者就能得到更多与亡灵之主相关的记忆。
卢米亚继续说道：“我是所有卢米亚的集合，我是他们，也不是他们。不过，能用崭新的身份站在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这个愿望，现在实现了。
谢谢你契约了我，洛白。
你好，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亡灵大主教卢米亚。”
卢米亚笑了，笑得释然，带着灿烂的暖意的。
这也是洛白第一次见到卢米亚，展露这样轻松的笑容。
亡灵犬威廉见卢米亚身上的伤都好了，伸头想要蹭一蹭卢米亚，但它是亡灵没有身体，于是它就从卢米亚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威廉的声音低落：“汪↓”
威廉转而又用黑色豆豆眼，盯着洛白。
它走了两步，走到洛白身边，然后快速摇晃起了尾巴。
威廉声音变高：“汪↑”
洛白向着威廉伸手：“怎么，你要与我契约吗？”
威廉歪着脑袋，正在思考洛白话语中的意思。
威廉并没有副本中的记忆，在它的眼中，洛白只是一个它不认识的人类。
但这个人类治好了卢米亚身上的伤，这个人类的气息让它感到很舒适，它喜欢这个人类。
亡灵威廉转过头，看了卢米亚一眼。
它在询问卢米亚的意思。
卢米亚对威廉点了一下头。
威廉于是对着洛白叫了两声：“汪，汪。”
洛白将手放到威廉的脑袋上，与威廉进行契约，黑色的死亡气息将威廉围绕。
原本是普通宠物犬的威廉，因为想要见最后一面它最喜欢的卢米亚，想要陪伴在卢米亚身边，死亡后变成亡灵的它一直没有离去。
它如此坚韧的信念，又因为接触到了老教父的灵魂，使得它在契约过程中，从普通宠物蜕变为了高级亡灵生物。
系统：【叮！玩家与亡灵生物‘护卫魔犬’完成了契约】
护卫魔犬：【体型巨大的高级亡灵生物，非常威武。别看它块头大，但它的脾气非常好且十分忠诚。
它能够召唤犬类亡灵，组成亡灵犬护卫队。
看，汪汪队来了。】
威廉原本作为大体型的犬类，本来体型就不小，与洛白契约后，它的体形更是大了一圈，肩高与洛白的身高一样高，完全可以当洛白的坐骑。
它全身的皮毛都变成了灰蓝色的，好像坠着蓝宝石碎钻，而它眼睛那块的毛发依然是黑色，像是化了眼影，将它的豆豆眼从视觉上变大。
它的四肢踏着蓝色的魂火，松散的尾巴尖尖也飘着一撮蓝色的魂火。尾巴一晃一晃，如果有猫科魔物在，一定会忍不住玩威廉的尾巴。
突然拥有了身体的威廉一整只都是懵懵的。
体型巨大，脑袋也很大的它，此刻却微微歪着脑袋满脸困惑，一脸呆萌状。
它突然变高了，它突然有实体了，它……又活了？？？
洛白拍了一下威廉的前肢。
“你好威廉，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护卫犬了。”
威廉用了几秒接受了这个现实，随后围绕着洛白和卢米亚撒欢。
不过它的四肢有些不太和谐，一边跑一边摔个狗吃屎。
但威廉摔了也没有不开心，站起来继续跑，继续摔。
它可以继续陪着卢米亚了！
它还拥有了新的大主人，它好快乐呀！
“汪呜！汪呜！”
伴随着威廉的叫声，一只只小狗狗灵魂出现的。
白卷毛的，短腿的，眼神清澈的，笑起来甜甜的狗狗灵魂们，围绕着威廉一起奔跑。
这个冷冰冰的曾经堆放着尸体的房间，最终被狗狗们玩耍的身影占据。
洛白轻笑出了声，卢米亚的眼眸弯起，沈帝看了洛白一眼，嘴角上扬。
这些小动物们，将温暖带了过来。
沈帝迅速做了一个草编的飞盘，这是他在自制虔诚花环时学会的手艺。
他将飞盘扔了出去，威廉就兴奋地跑过去接飞盘，它的身后，一群小狗狗也跟着跑了过去。
只是四肢不协调的威廉呼啦啦地摔倒在地上，没能咬到飞盘。
小狗们因为都是亡灵碰触不到实体，也没能咬到飞盘。
最终，一群看起来非常有活力的狗狗们，没有一只咬到飞盘。
威廉无奈：“汪呜。”
小狗狗们在飞盘边上转圈圈叫：“汪汪。”
洛白三人就在一边看着它们坚持不懈地和飞盘做斗争，脸上漾着笑容。
过去虽然苦闷，但未来定然是充满无限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