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何时又在下雨了。
明明阳光正好, 但这雨水就是忽然间连绵不绝。远远看去,竟有点像是某种粘连天地的特殊丝线。
那是南赫一直想要的线。
然而躺在地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南赫抬手抹去混着血迹和雨珠的水渍, 就这么将指间早已寸寸崩裂的血色细丝重新缠成花苞状, 并将其系在了被捡起的月光石花枝上。
他曾经的确想要接天连地的命运之线。
可是真遗憾,他的月亮从来都不信命运。就连月亮手上的那柄匕首, 似乎也是专门为了斩线而生。
如果说白金月光花的花语是“只为你而来,只为你盛开”,那么红色的呢?
想到这里, 南赫握着花枝笑了笑。
——是“纵使腐烂至尘埃, 也于狂热中为你等待”。
今日花期已过, 可有生之年, 他会默默等待再次花开的那天。
同一时间,寒明也在隔窗看雨。
不是浮于表面的欣赏,而是切切实实的、完全探究性的目光。
只因这一场又一场的雨来得太过古怪。
寒明向来是有备无患的性格, 在这种称帝的关键时日, 帝星当天的气候自然也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在北域气象局的预测里, 今天本该是没有雨的。
整个宇宙的人口数以万亿计,每个人所拥有的天赋千奇百怪, 而这一天又几乎将所有人都聚焦于这颗星球, 所以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某人的一时兴起,还是巧合般的天气使然。
事实上早在夜里,寒明就已经鉴定过一次这场雨水。当时的鉴定结果不仅显示雨水无害, 反而还因其丰沛的能量而对整颗星球颇有益处。
联想到他开启祭礼后凌宙的躯体正在不断重塑的情况,寒明姑且猜测这是后者能量外溢影响天象所致,自此便将其暂时搁置在一旁。
原本在他结束和东曜的对战时,那场辗转至今的夜雨已经有了停歇的架势。至少在他两次走出东域南域行宫时,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淋到任何一滴雨水。结果每次他刚踏进悬浮车,先前渐歇的雨却又开始连绵不绝。
一次勉强可以说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就这如此奇葩的降雨频率,他甚至不用去查都知道它是谁手笔。并且以现在的情况看,这压根不是凌宙无意识所致——显然和刚才的星辰玫瑰一样,那个混蛋根本就是故意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场雨到底是为什么而降?
“今天帝星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皱眉打量了片刻,没看出太多名堂的寒明干脆侧头问向了一旁的小公主。
连续两场高强度对战以后,他剩余的能量有限,刚才治疗南赫后遗症时又用了一部分,他实在没那么多的余量去和凌宙玩猜猜乐小游戏。
总归这玩意儿不会害他就是了。
况且此刻他也稍微猜出了点东西,现在不过是再确认一下。
被突击提问的鹦鹉顿时停下了以翅膀点击屏幕的动作——寒明的对战它出不了什么力,可帮寒明在网上对线这件事它那是半点都没余遗力。
略微歪头想了想后,在各个帖子里连环冲浪的小公主忽然间灵机一动:“刚才我好像听人说帝星雨水的颜色不太对,等下,我找找看哦。”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公主说着又开始用翅膀点起了屏幕,“他说:帝星不愧是帝星,连下的雨都是五彩斑斓的黑。”
下面则是一堆嘲弄帖主眼花没睡醒的言论。
帝星终年不对外开放,近来又是四王齐聚之日,这颗星球上除了各域内部人员外再无他人。所以观众们看雨,基本只能通过直播间里一闪而过的镜头,骤然眼花也是常有的事。连最初发帖的那个帖主后来都觉得是他自己看错了。
然而五彩斑斓的黑……
这熟悉的形容词倒是让寒明愈发联想到了什么,随后他便抬手降下了车窗。
之前车窗上有一层特制的防窥膜,导致他看雨水有点看不分明。可此时此刻,亲眼看着雨水在半遮半掩的阳光下那不甚明显的墨蓝色,只一瞬就捕捉到其中些许金光的寒明忽然笑了。
气笑的。
再然后他找到了北域情报分析组的消息界面,直接点开了周围环境那一栏。结果一点开,映入他眼底的就是若干张关于帝星所有江海湖泊的俯拍图。
只见在这些高清图片中,这颗星球上的所有水流都染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墨色,而那偏蓝调的墨色中央隐约浮动着的,则是一片片星星点点的细碎金光。
除了俯拍图,消息列表里还被上传了各个水域的横截图。
最底层的淡金色、中间的耀金色、偏上的暗金色,到最上层的浮于夜空的星辰金。
这眼熟的配色让寒明再也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图片看起来好熟悉啊……”凑过来瞥了一眼的鹦鹉见状眨着豆豆眼,试图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儿看到的类似之物。
过了数分钟,它才终于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啦!是那杯鸡尾酒!那天连从不喝酒的明明都将一整杯酒给喝了下去,我还一直很好奇它的味道呢。”
说着说着,鹦鹉惯来清脆的嗓音却逐渐低了下去,只见它看了看图片,又看了看寒明,来回看了良久才不确定地继续说道:“这图片上应该是大海吧?长成这样的……大海?难道海洋也会中毒吗?”
中毒的不是大海,是凌宙那家伙的脑子!!!
刚才听见五彩斑斓的黑寒明就有种奇妙的预感,看到这些图片后,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并且下到不能再下——这果然是凌宙搞出来的疯事。
最初的夜雨可以说是他神智没有回归,能量偶然外溢所致。但后来那越下越层次分明、甚至怕他发现还会主动避开他的那些雨呢?
念此,寒明瞥了眼屏幕上最新发来、水面处的细碎星光已然在一众水域凝成冠冕的图片,尔后似笑非笑地对公主开口道:“你不是好奇那杯酒什么味道么?等会儿尝口雨水应该就清楚了。”
是他错怪凌宙了。
只是长一些星辰玫瑰而已,算什么半场开香槟呢?凌宙早就开始半场下香槟了!
他知道凌宙不是人,但也不能不当人到这个地步吧?!
随后寒明仔细浏览起了图片下方附带的一系列检测表。
上面显示雨水里的能量含量正在逐秒递增,尤其是在他分别赢下东曜和南赫之后,那两个时间段雨里的能量值更是呈几何倍数般飙升。
他们之所以没有以通讯的形式向他报告,就如寒明所想那样,一是怕打扰到他正在进行的三连战,二是他们无论检测多少遍都只测出了雨水的良性作用。
兼之进行情报审核和拍板的白雪曾经看过那杯特调鸡尾酒的模样,于是这些内容最终只是以信息的形式放置在他的消息列表里,进而等待他有空时的翻看。
说真的,无怪白雪选择了将这些东西静置,因为此刻寒明简直是越看越气。
凌宙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就算在他称帝的过程中,他获得的能量再充足,可这玩意儿是这么挥霍的吗?!
宇宙意志惯来奉行的最优算法跑哪里去了?总不会和这家伙的脑子一起被优化掉了吧?
怪不得那些玫瑰能够一秒长出。这样的能量雨岂止是让万物复苏?恐怕轻伤者淋到些许直接不药而愈,就连重伤者淋得久些都能恢复个大半。
等等……轻伤者痊愈,重伤者恢复大半么?
思绪转到这里的瞬间,寒明原本愈演愈烈的火气却像是真正淋到雨一般,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大半。
“……真是个蠢货。明明连做人都没有学会……”却已经先一步学会了怎么爱人。
一再避着他下雨的确是在怕他生气。不过那不是怕他怪他浪费能量,而是怕他气他自作主张。
凌宙不确定自己在这条称帝之路上是否想要他的帮助,于是只能像这样漫无边际地下着雨,将一切的选择权静静放到他手里。
当初寒明极端厌恶凌宙想要他称王的做派。无论是他离开东域时对凌宙占有欲的嘲弄,还是后来他孤注一掷地挥刀斩断前缘,其实都有这件事的影子在里面。
他以为身为非人类的凌宙永远听不懂。
可实际上,或许早在放任他斩缘时,凌宙就已然听懂——自那以后,他也一直在努力地克制着这一点。
或许正是因此,以星辰为名的他才如此无法拒绝这个宇宙。
于是最后,寒明只能无奈地嘲了一句:“先是花,又是酒,凌宙那家伙总不会真将今天当成天婚在搞吧?”
一旁的公主闻言不禁悄悄看了他一眼。
就公主那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寒明当然不可能看不见:“你想说什么?”
随后他就听公主讨好地笑道:“明明你真聪明,都不用看星网,网上正在说的那些你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雨水的轻微变色勉强还可以用晃眼来解释,可整颗星球上的所有水面全都凝成冠冕,即便这颗星球上没什么人存在,也不可能完全不被发现。
毕竟现在连地面上的小小水洼都顶着一个皇冠,这是得多瞎才会看不见?
等到无所不能的网友们顺着线索一点一点地追溯过去,一切也就没了秘密。
这其中他那位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堂哥寒衡还掺和了最重要的一笔。
此刻只听公主调出的直播录屏里,寒衡正惊讶地大叫道:“什么?你们说我们南域飞船的窗户没擦干净?看不起谁呢?!就南赫那个洁癖程度,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连他自己都嫌脏——就这域情,我们南王宫清洁人员的工资都是十倍起,怎么可能连窗户这么明显的地方都擦不干净?说这话前,你先问问他们的工资同意不!”
“嗯?你们怎么还在说窗户上有灰啊?跟你们说实话吧,我们飞船的窗户是特制的,绝对半点不留尘。今天我话就放在这里,哪怕是天上下黑雨了,也不可能是我们这里的窗户脏!不信我拿个布擦给你们看,能有一点灰都算我输。”
寒衡明显是个行动派。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下胸前口袋的手帕,然后顺着窗户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再然后,他就看见银色的丝绸手帕上那极浅却难以忽视的墨色,以及墨色上若隐若现的金色星光。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还有,我怎么忽然感觉飞船上有股酒气?南赫刚输得那么惨,敢在这时候开香槟是真的演都不演了吗?就算那酒的酒气再淡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这时候边上的寒权闻言,还一本正经地说要出去逛一圈,一看就是想找找此时究竟是谁在船上庆祝。
随后一旁的寒枢终于被这对卧龙凤雏的对话蠢得听不下去了,只见他一言不发地拿过寒衡手上的帕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在舱室里来回换了几个位置朝舱外的雨水看去。
半响,他才神情复杂地对寒衡道:“你说对了——天上竟然真的下黑雨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黑酒。”
今天的天气时晴时阴,整个宇宙又聚焦于寒明一人,又有谁会去关心雨水是否改变?
然而在这种时候下这样的雨……
念此,寒枢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凌宙。
所以这哪里是凡人在庆祝寒明的胜利?这是宇宙在为他最偏爱的星辰喝彩。
“酒?”没等寒枢回过神来,寒衡已经找了个杯子递出去接了半杯并喝了下去,尔后信誓旦旦道:“我拿我纵横宴会三十年的名声担保,这里面绝对没有一滴酒精。不过真奇妙,这玩意儿尝起来还真有那么点香槟的感觉,而且是餐前用的那种。”
“这就是我们帝位候选者的排面么?宇宙意志先献花再送酒,然后他们在举世见证下双向奔赴……等等,这个流程好像……”寒衡蠢吗?或许。但他还不至于蠢到想不出改变天象化雨为酒的人是谁。
就在他准备顺势吹一波自己堂弟备受瞩目的大帝之资时,他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显然,此刻觉得不对劲的远不止他一人。
[献花送酒,一个说出誓词,一个无声回应……你真觉得这个走向是常规的称帝仪式?]
[低头看看你那杯没喝完的酒吧,上面的金点竟然缓缓汇成了一个王冠。扪心自问,别说寒明还没称帝,就算真的称帝了,这是宇宙意志哄皇帝时会用的心思吗?]
[既然前面都不敢直说,那我们北域的先冲了!这不就是天婚吗?鲜花、酒水、誓词,要是再来个交换戒指,哪怕被埋在坟墓里,我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呐喊: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婚啊!!!]
[我只知道3月3日是古历里的情人节,但我没想到竟然在这天真看到了一对情人,如果他们其中某个算人的话。还有,不止是杯子里有皇冠,就连窗外的水洼也是——祂想要整个世界都为他的爱人加冕。]
经过弹幕的一顿输出,又看了杯中酒水几眼的寒衡倒是也想起了点事:“昨天在竞技场看擂台战的时候,我也和北域的人聊了会儿天。听说他们北王宫有一款很出名的餐前鸡尾酒,是厨师得天之授偶然调成。那杯酒叫做‘群星加冕’,除寒明外无人得饮。因为一旦那个厨师想给寒明以外的人调,他就跟失忆一样什么步骤都想不起来。”
“你们说,我手上这杯和那一杯,会不会是同一款酒?”
无疑,这绝对就是一样的酒。
得天授之,群星加冕。这两个元素堆叠在一起,那个“天”究竟是谁,难道还用说吗?
寒衡这些话一出,一些本来嘴硬坚持说这就是寻常庆祝的观众也不免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感慨道:
[当初北域叫嚣着称呼寒明“陛下”时,我只觉得他们异想天开。现在看来,他们个个祖上都有预言家血统啊。这不,几千上万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预言今天这场天婚了。得了,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就随份子可以吧?]
“他们搞错了一件事。”粗略看完这段录屏后,寒明没理会屏幕上铺天盖地的随份子调侃,只是再次看了眼窗外的那场雨道:“下个流程不是誓词,也不是戒指。”
当初那杯鸡尾酒他曾配着火焰饮尽。
所以,“接下来一定是一场火。”
一场流星带来的最暴烈之火。
等到火焰熊熊燃起,这杯酒连带着水域上金光汇聚的所有冠冕,都会如当日那般化作日月的模样。
那也是他寒明的模样。
就像凌宙在他来帝星前就让这里遍布星辰玫瑰的花种一样,就像凌宙笃定他会从这场雨中看出它的真正效果一样,此时此刻他100%笃定凌宙一定会为他带来一场燃火的流星雨。
毕竟凌宙了解他,而他又何尝不了解这个真正因他为人的疯子?
“啧,怎么越说越像是真的在结婚了。”
尤其是当代表对方心脏的戒指已经在他手上的时候。
明明他们之间连爱这个字眼都未曾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