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16

下了救护车, 黎尚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好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在被抢救车推着走。

他闻见了消毒水的味道, 知道自己到了医院,在做各种检查,医生在准备手术。

“胸口伤口贴着心脏和肺过去的, 避过了主要脏器,肺部有一些出血。”

“腰部伤口没有伤到腹膜。”

“背部伤口十厘米, 需要进行缝合。”

“血压较低, 准备输血。”

伤势和他预想得差不多, 虽然看起来凶险,但是总体还是在可控范围内,后来大概是上了麻药,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 已经是在监护室里,黎尚的身上裹着被子,手上挂着输液瓶, 鼻下插了氧气管,这点伤都没上氧气面罩。

上过止疼泵,伤口连带腹部都不太痛了。

黎尚就是感觉呼吸有点吃力, 胸口发闷,一阵一阵的恶心。他知道应该是麻醉用量加大后的常规反应, 忍一忍就过去了。

由于背上也有道伤口, 只不过比较轻,医生让他保持着半卧位,床头被稍稍摇起。

他正闭目养神,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旁的护士一愣, 看到门口的人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黎尚也被惊得本能地想要做出防御动作,只可惜他浑身上下都被麻药劲拿捏得死死的,能自由调配的只剩下眼皮了。

黎尚只能费力地睁开眼,向门口看去。

只见杀气腾腾的贺临从外面风一般地冲了进来,看都没看被他吓得够呛的护士,见黎尚是醒着的,几步来到床边急切地问:“你现在感觉怎样?你到底是伤到哪里了?!”

黎尚的麻醉药劲还没过,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贺临,他以为一旁的护士能帮他说几句。

只是没想到,护士还没反应过来,贺临的手倒是快得很。

下一秒,贺临直接上手小心地掀开了盖着他的被子,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胸口处的伤口做了缝合,腰部也有一道新的伤口,其他的都是一些他之前看到过的旧伤,身前就这两处了,渗血并不算特别多,创口应该不大。

贺临再瞄了一眼旁边仪器上的数值也都恢复了稳定,没进ICU,没上氧气面罩,并不像是生命垂危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交汇的瞬间,监护室里突然静悄悄的,只有监护仪器滴答滴答地响着。

黎尚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他的胸口起伏,手指一个劲地抽搐着。刚刚进行完无菌手术的缝合,还涉及了侧腰的创口。他现在应该是没穿衣服的……

一旁的小护士终于从贺临的惊吓里缓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出言提醒:“这位家属,病人刚刚进行完手术,麻药劲还没过。”

贺临还没理解到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急切地想要查看黎尚的情况,目光下移,小腹上有些青紫,下面……一双白腿。

该说不说,黎尚的身材真的挺好的,薄削的肌肉,修长的四肢,纤长的腰线,可他又不是纯瘦,剑突线,腹肌,马甲线,还有一些小块的肌肉让他看起来性感又蕴藏着力量,就是肤色中透出一种没有血色的白。

该少的零件没少,就是身上除了一些包扎,其余的部位一览无余……

贺临感觉到黎尚侧头闭眼,呼吸急促,从脸颊开始一路红到了脖子,贺临听护士说话的功夫,这股红已经飞快地漫上了他的胸膛,一路往下直到小腹……

贺临猛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了,他后知后觉地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眼。

他本来没看到什么的,这一红,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光了。

黎尚痛苦地闭着眼睛装死。

好消息,他没被郑屠夫砍死,坏消息,托贺临的福,他已经社死了……

黎尚很想安慰自己,以前也不是没看过……可这能一样吗??!!

如果还有力气,他大概会直接给贺临……黎尚更为痛苦地发现自己并不能把贺临怎么样,他要是还有力气能动,他只会把自己关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可现在他除了脑子还清醒,全身都被麻药控制着,动不了分毫。

贺临帮他把被子盖上,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了神智:“啊,那个,伤得不算特别重就好,我给你交住院费,顺便再做个锦旗啊。我先走了,先走了。”

留下一通语无伦次后,贺临一溜烟地出去了,留下了活人微死的黎尚和一旁偷笑的护士。

等贺临楼上楼下跑完了,领了报告签好字,又和宋医生去聊了情况。

贺临问:“胸口的伤真的问题不大吗?”

宋医生在一旁的人体模型图上给他指了一下:“人的脏器之间是有空隙的,这个位置贴着肋骨,是医生做胸部穿刺的常用位置,只是刀刃还是擦到了肺部,引起了一些出血。已经输血治疗,也上了止血的药物,休养一段,慢慢愈合吧。”

随后贺临又给黎尚申请了特需病房。

再去监护室,黎尚已经被转移到病房了。

贺临拎着刚才买的东西,一路去了住院部。

黎尚已经清醒了,半躺在床上,也换好了病号服。他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一点,但是依然是白的,衬得眼睛特别黑。

他看见贺临就觉得脸热,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对贺临冷冷道:“贺队,你回去吧。”

贺临倒是一点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动作自然地把手机充电器插上,敲了敲床头上挂的二级监护:“遵医嘱,晚上陪床。”

黎尚强忍着翻他白眼的冲动道:“你回去吧,我没什么,不用人陪着。”

贺临自顾自地把自己拎进来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你这算是工伤,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这里躺着。”

黎尚紧紧盯着他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好,生怕他真的从哪里掏出一面锦旗来。

要是真有,黎尚不确定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从窗户跳出去。

还好,贺临没有那么“言而有信”,松了一口气的黎尚再次道:“你回去睡吧,这里睡不好。”

贺临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最后拿出了一盒汉堡,显然那就是他的晚饭了。贺临转身看向他:“无所谓,在哪都能睡。”

黎尚看赶他赶不走,这才没再劝他回去,闭上嘴不理他了。

贺临收拾完坐到黎尚边上,反过来问他:“感觉如何,好点了吗?伤口疼不疼?”

“已经没事了。”黎尚还是冷冷道。

贺临很是好脾气地忽略了黎尚的没好气,他很有住院的经验,知道病房里需要什么,他把东西准备得很齐全,还专门拿出来个输液的报警器,在输液管上夹上。

天色逐渐暗下来,医院里的走廊也逐渐安静了。

贺临一会问黎尚想不想吃东西,喝不喝水,一会又打来热水让他洗漱了。他一点一点用温水帮他擦洗。

见黎尚一直不理他,贺临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开始给黎尚讲今天开会的情况。

黎尚果然愿意开口跟他说话了,聊了一会,黎尚躺在床上又不说话了,可他没有睡觉,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天花板。

贺临问他:“在想什么?”

黎尚平躺着,手搭在腹侧的伤口上:“我在想,我出院的时候,能不能赶上做结案总结。”

“……”贺临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我就不该和你聊案子。”

直到黎尚睡了,贺临才躺在了沙发上,耳中听着检测仪规律的滴滴声,楼道里照过来幽白色的光。

刚睡了一会,贺临就被输液提醒器的声音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一看,透明的液体已经降到了安全线下,贺临按下了呼叫,把护士找来。

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瓶液了,护士手脚利索地把滞留针封好就走了。

黎尚倦得厉害,睁开眼睛愣愣地看了看他一会,就又合上了双眼。麻药劲儿过了,他应该不太舒服,眉头微皱,手搭在腹间,手指紧攥着被子,身体也蜷缩了起来,鼻尖和额头星星点点地冒出一些小汗珠,领口往下胸口处的纱布上浸出了一些血色。

贺临再次用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他俯身问他:“很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

黎尚轻轻摇了摇头,还没到受不了的程度,应该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他就是这会感觉到饿了,胃里空空的,黎尚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空手来的,不是答应过我每年都有饺子吃吗?”

贺临听了道:“你想吃饺子了啊?医生说怕有内出血今天不能吃东西,下次我带给你。”

黎尚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贺临帮他仔细地把被子掖好,守在黎尚的床边,他说:“那你睡吧,我陪着你。”

一直等到黎尚的呼吸平稳,他才又坐回了沙发上,这么一折腾,他却有点睡不着了。

贺临仰望着天花板,黎尚说想吃饺子,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个转学生和饺子的事。

他出生在一个偏北的小城,那里名叫欣城,下面有几个县城,远远地能够看到雪山。

每年冬天,小城里都会下很大的雪。最冷的时候,足足有零下二十多度。路面上的雪一化就会冻成冰,厚厚的冰层经久不化,可以持续上几个月。

打雪仗,滑冰,上街铲雪成为了学生们的日常。

在他初二那年的上半学期,学校里的隔壁班转来了一位转学生。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是因为两个班一起在大教室里上音乐课时,班上的女生们兴高采烈议论纷纷,说是隔壁班转来了一位帅哥。

班上的那些男生们对这位“竞争对手”有些不爽。

贺临回头看过,也有点不服气,那名男生也没比他帅多少。也就是头发长一点,皮肤白一点,下巴尖一点。他的个子还比他高呢。

他断断续续地听到过关于转学生的传闻,知道他学习成绩很好,体育成绩也好。

后来又听说,只要是追他的女生,都会被一视同仁地冷冷拒绝,还有两次是当着班里其他同学的面拒了女生,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追他了。

有位校外的混混听说自己的女神被折了面子,找了一群人打他,结果反被他揍了一顿,随后也就没人敢惹他了。

贺临却突然发现,那位转学生就住在他家的楼下。

他发现这件事,是因为转学生会在楼道里写作业。

贺临经常从外面打篮球回去,看到他坐在楼道里,拿着作业本,写得认认真真。

那时候的房子还是老式带连廊的,楼道里安装的是那种声控灯,他写上一会,灯就灭了,拍下手才会再亮。

贺临拿着球走过他的身边,开始几次都装作没看见。后来冬天天冷了,看他还是这么做,贺临有次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里写作业啊?”

他以为转学生不会回答他,贺临都快走过去了,身后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这里安静。”

后来他从大人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们楼下住着的是那位转学生的表姨,表姨和表姨夫总是喜欢招呼人们来家里打麻将,弄得乱糟糟的,满屋子烟味,他就会躲出来。

以前天黑得晚,外面也没有那么冷,他就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写作业。现在天气太冷了,才开始坐在楼道里面写。

在父母的口中,那是个别人家的孩子,自律、懂事,成绩又好。

而且他还会每天早上天不亮时就绕着小区跑步,就算是街上起了冰也没有间断过。

贺临曾经想过是不是要邀请那位转学生来家里一起写作业,可是一个是他和他真的不熟,一个是他家的地方也不大,总觉得要请一个不熟的朋友来家里写作业太奇怪了。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去问他。

再后来,同学之中传出来了一个劲爆的消息,有人说那位转学生的家里有人吸毒。

那个年代,正是小城里时不时开展禁毒活动的时候。普通人家都对毒品深恶痛绝,更是对毒贩子和沾了毒的人嫉恶如仇。

这个消息一出,其他的孩子顿时怕了,甚至还有家长跑到学校里来闹事,不想让自家的孩子和他同班。

后来事情闹得挺大的,邻班的老师专门开了个班会否认了这个传闻。老师说转学生的母亲只是生病住院,父亲是警察,现在是借住在亲戚家,事态这才平息了下来。

吸毒者的儿子变成了警察的儿子,这个身份的转换还挺神奇。

可就算是没有了传闻,孩子们也还是怕怕的,仿佛他是生了什么怪病会传染一般,远离了他。

那名转学生就成了孤家寡人,他在食堂里一个人吃饭,在大教室里也总是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

小城里十月份就已经很冷了,有一天大降温,天气特别凉。

贺临回了家,又看到转学生一个人坐在楼梯上,露出来的手指都冻得通红,他鼓起勇气走过去问他:“你要不要去我家写作业?”

转学生看了看他,对于这个邀请有些意外,他婉拒道:“谢谢,不用了。”

贺临看着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坚持道:“这里太冷了,我家就在楼上。”

转学生奇怪地抬头看向他:“你不怕我?”

贺临的表情比他还要疑惑:“为什么要怕你?我想和你做朋友。老师不是说,你爸是警察吗?那些传闻是假的吧?”

贺临从小在身上就有份正义感,他也对警察这种身份带有滤镜。他看不得他在这里受冻。

“是真的。”转学生低头眨动了几下眼睫忽然道。

“什么?”贺临没反应过来。

转学生抬头看向他:“那些传闻是真的,我妈是在戒毒所里。老师是怕家长们有意见,故意那么说的。”

贺临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他一时愣住了。这个真相对于十几岁的他来说,有点难以接受了。

楼梯间里的灯恰在这时黑了,冬天天黑得早,楼梯间里更是一丝光明也不见,伸出手都看不到五指。

转学生熟练地拍了一下手,灯又亮了。

他冷笑着问贺临:“你害怕了吗?”

俊秀的脸上笑容凉薄,仿佛是他在自嘲自怜,又像是在嘲讽贺临那廉价的怜悯心抵不过一个事实。

不等他回答,转学生又开始低头写着作业:“所以,谢谢你,我还是不去了。”

那个时候的贺临年龄尚小,还不懂成年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可他看着眼前的转学生,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父母也不应该是传闻里那样的。

他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奇怪气氛:“那这……是有原因的吧?你的母亲……她,不是自愿的吧?”

转学生再次抬起了头,一向冷漠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贺临更加坚信,眼前的这个漂亮小孩不是坏人。随后他似是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和那些其他的同学都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少年白净而俊秀的脸上,眼角和鼻头微红了。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但请你不要靠近我,不要邀请我去你家。在外面和学校时,也不要和我说话,不要表现出你认识我。这是为了你和你的家人好,我不想连累其他人。”

他是在有意地疏远和推开身边的人。

贺临还是头一次听见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哪怕全是拒绝的。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贺临也不好勉强,他只能说:“那好吧。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偷偷告诉我。”

贺临浑浑噩噩地回了家,一向躺在床上就能够睡着的他第一次失眠了,他在反复地想着转学生的事。

后来到了十一月下旬,天气已经很冷了,有一天,贺临又是路过楼道,他看到转学生在用彩笔涂画着什么。

他走过去,看到那是一张彩色的贺卡。

上面画了一个生日蛋糕,他正在专注地画着蜡烛。

贺临当时心里有点好奇,这个贺卡会是给谁的。可当他走过看了一眼,眼睛无意之中撇到,上面写的是那转学生自己的名字。

贺临的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那原来是一张送给自己的生日贺卡。

他当时就脱口而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转学生知道他看到了,手往袖子里缩,他的表情像是什么尴尬的秘密忽然被人撞破了,白净的脸涨到微红,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小声说:“我画着玩的。”

当天贺临家里做的是饺子,那时候的冬天没那么多种类的蔬菜,大白菜是最实惠的。

妈妈做的白菜馅饺子拧过水,咬上去脆脆的,满是肉香。

贺临的那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的,脑子里总是想着那个转学生。

他想着他缩在楼道里写作业的一幕,还有那张没画完的生日贺卡。

贺临的胸口越来越闷,酸酸的,还有点痛,让他呼吸不畅。

人是要孤独到什么地步,才会在过生日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画一张生日贺卡?

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祝福,甚至没人记得。

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该面对这样的人生。

晚饭吃了一半,贺临忽然有股冲动,他问:“妈,家里还有饺子吗?”

他妈一愣:“还有一些,怎么了?”

贺临的嘴边掠过好几个借口,他最终都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妈妈的眼睛,实话实说道:“给我点,那个转学生在走廊里写作业,他今天过生日,我想给他送几个饺子,和他一起吃。”

妈妈沉默了半晌没有多问,拿个饭盒盛了十来个饺子给他。

贺临端着饺子出门,走到楼道口,他看到转学生还坐在灯光里。他哒哒哒地下楼,把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了他的旁边,然后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似是怕他拒绝,没等转学生说话,他就坐在了他的身边:“我陪你一起吃,你不介意吧?”

然后贺临就把筷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转学生低头看着饭盒里的饺子,犹豫了一下,夹了一个起来。

贺临笑嘻嘻地看着他吃了一口之后,也夹了吃了起来。

转学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头低低的,好像是在极力忍耐,可又有些忍不住的样子。

一个饺子还没吃完,走廊里的灯忽然灭了,他们遁入了黑暗之中。

贺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伸手想要把灯拍亮,可是他的手却被转学生拉住了

他说:“先别,先别把灯拍亮……我……”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

贺临微微一愣,没有再动。他们两个人坐在了黑暗里,转学生就坐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手指冰凉。

那段时间,楼下的马路上有人经过,还有车子开过,在那些嘈杂声中,贺临还是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接下来,有什么凉冰冰的东西,滴落在了他的手上。

贺临没过脑子,直接就问:“你……是哭了吗?”

转学生小声否认:“没有,只是有点冷。”

贺临没有戳破他的谎言,但他还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上光滑的,凉凉的,都是泪水。贺临觉得有些难受,一时间忘记了把手收回来,直到转学生主动扭开脸,贺临才收回了手,手指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但指尖微凉的触感却仿佛依旧清晰。

过了一会,转学生才拍亮了灯,两个人一起坐在走廊里,吃完了那盒饺子。

后来,他们的关系亲近了很多,有时候贺临会陪他在走廊里一起写作业。

后来下了一场大雪,学校组织铲雪,他来找他借了一次铁锹。

他带着他一起去滑过冰还打过雪仗,每一次转学生都会用帽子口罩和围巾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烟花。

然后,就是他在冰湖里救了他……

当天被救上来以后,贺临湿哒哒地回家,说了自己掉进了冰窟窿的事,当晚他爸妈带着东西去邻居家登门拜谢,敲开门却没有见到那位转学生。

他表姨说:“下午已经被他爸接走了。那孩子真是的,赶火车的时候,浑身弄得湿漉漉的,他爸问他是怎么弄的,他也一直不说。”

自此以后,那位转学生就像是当初忽然转过来一般,又忽然转走了。

贺临有点遗憾,为什么他们没能再见上一面,连句谢谢也没有机会说。

但是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总是有人会忽然出现,随后来不及说再见,就会忽然消失。

躺在病房的陪床沙发上,贺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头没脑地想起了这一段经历。

现在,他离开那个小城很久了。

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他忽然也怀念起了那天晚上的饺子。

还有,他会想起这一切还可能是因为,那位转学生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二日。

正是今天。

躺在床上,回忆起了那些事,贺临以他现在的角度去看,明白了那个孩子当时的抉择,那名转学生的母亲应该是被毒贩报复了,所以才会染上毒瘾。他也身处在危险之中,所以才需要不停地转学,他刻意和身边的人拉开距离,不想连累任何人。

夜越来越深,贺临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那位转学生叫什么来着。

像是春芽在他麻木的大脑之中悠然萌发。

名字是三个字的,很好听,好像叫做:江尚雪……

那个雪字听起来有点像是女孩子,可配了尚字,就合适了。有种英气。

他记得他和他说,那个“尚”字用得很妙。

代表着希翼,引申为尊崇,还带着一点点的自负与高冷。

很适合那个人。

每当听到这个名字,贺临就会想到滚滚的江面上,大雪纷飞而下的壮丽景象。那些洁白的雪花在触碰到江面的一刻,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消失殆尽。

可那些雪并不是死去了,它们与江水融合在了一起,水利万物而不争,却也奔腾不息,勇敢地向死而生。

生生不息,向死而生一如……

贺临坐起来,借着透过病房门照进来的灯光,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黎尚。

然后他想到,黎尚的名字里,也有个尚字。